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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那日，晨雾裹着碎糖似的霜粒，将药圃的竹篱染成银丝络子。南初呵开窗上的冰花，见枫林浸在薄青的天光里，叶尖刚沁出第一抹胭脂色，像是谁打翻了煮颜料的陶罐，赤朱顺着叶脉往人间淌。
茉茉踩着咯吱作响的霜屑往溪边去，鹿皮囊里塞着烘暖的艾叶饼。青石埠头凝了层琉璃冰，捣衣杵砸下去，冰纹裂成百草纹样，惊得水底青鳟甩尾游开，搅碎了一溪枫影。她俯身掬水，掌心忽然托住片早落的红枫，叶脉间凝着的霜晶拼出个"药"字——与祖父手札扉页的钤印分毫不差。
"地脉在写字呢！"小满哈着白气奔来，怀里的暖炉烘化了鬓角霜花。他抢过枫叶对着日头照，霜字遇热化水，竟在叶面蚀出细密的孔洞，连起来正是《炮制秘要》缺失的那页残方。
时宴立在老枫树下仰头望天。最高处的枝桠间悬着个空雀巢，覆巢的霜网被晨光镀成银丝囊，兜住几粒未化的星屑。南初将手炉塞给他时，瞥见树皮皲裂处嵌着半枚玉蝉——与中秋夜月露凝成的冰杵质地相同，翅纹间渗着朱砂色的树胶。
煨霜茶的水要取寅时井华。茉茉握辘轳的手冻得发麻，吊桶出水时带起串冰铃铛。小满偷摸将枫叶投入沸水，赤色霎时晕开，蒸腾的雾气里浮着个梳双髻的少女剪影，正往陶罐里埋封蜡的药丸。
"是曾祖母。"时宴指腹抚过罐身残片，"她年轻时在此埋过雪枫膏。"
掘土三尺，霜气刺骨。药锄撞到硬物时震落满枝红雪，陶罐裹着冰壳出土，封蜡印着北斗吞月纹。启封那刻，积年的冷香惊飞了乌梢蛇，它第十次蜕下的皮挂在矮枝上，鳞甲拼出的星图里多了颗赤色辅星。
膏体遇风即活，在瓷碗里旋成枫叶状。小星星伸手抓挠，指尖沾了朱砂色的膏脂，按在窗纸上竟显出手札里的灸疗图。南初以银簪挑取膏脂，簪头忽然发烫，在空气中烙出个"灸"字，与枫叶蚀痕遥相呼应。
林小雨寄来的松木盒沾着初雪。掀开层层苔藓，里头码着青松岭的霜枫叶，每片都用蛛丝般的冰线缀着药名。盒底压着块带树痂的枫木，年轮间嵌着粒玉化的蝉，翅脉与祖传灸针的螺旋纹严丝合缝。
"要落雪了。"时宴将枫木供上神龛。供桌突然裂响，涌出的不是蚁群，而是凝霜的琥珀——内封着片完整的古枫叶，叶脉间游动着朱砂色的光痕，如血脉般搏动。
灸疗那日，霜花在窗棂结出百草纹。茉茉举着艾绒团满屋追光，日影移到"足三里"穴位时，小满突然指着爷爷的画像惊呼——画中人执针的手势与当前灸位重合，袖口露出的枫叶刺青正对应琥珀里的古叶纹样。
夜半北风撞开药庐的门。案头灸针自鸣如磬，针匣里的冰蚕丝忽的绷首，指向枫林深处。时宴提灯踏霜而行，靴印里立刻生出绒绒的赤藓，延成条朱砂小路。老枫树洞内藏着青铜灸炉，炉腹二十八宿图缺了"心宿"的位置，正嵌着午时出土的玉蝉。
第一片雪落在灸炉残灰上。南初将霜枫膏填入炉膛，冷火腾起的烟凝成少女捣药的身影。小星星的银铃震碎幻象，灰烬里却滚出粒丹丸，裹着九层枫脂，剥开可见冰晶状的灸针图谱——正是曾祖母埋罐那日绘制的《九宫灸法》。
祭炉那夜，茉茉的羊毫笔突然不听使唤。墨迹在宣纸上游走成枫林图，每片叶子都标着穴位名。小满将丹丸浸入井华水，化开的涟漪里浮出青铜灸炉全貌，缺失的"心宿"处钻出条赤纹小蛇，衔着半卷冰蚕丝织的《伏羲灸经》。
霜雪压折枯枝时，乌梢蛇开始第十一次蜕皮。新生的鳞片泛着枫叶的赤铜色，额间月痕转作北斗状。时宴以蛇皮为纸，蘸霜膏抄录灸经，字迹遇热隐现，需在雪光里才能读全。小满哈气融化窗霜，水痕恰好补全了"悬枢"穴的针法要诀。
最烈的北风掠过药圃那日，二十西种药材尽数冬眠。唯雷公藤逆势抽芽，新叶蜷成灸针形状，叶尖凝着霜打的朱砂露。南初采露入药时，藤蔓忽的缠住腕上银镯，绞出段模糊的铭文——"辛丑年冬至，地脉通，灸法兴"。
年夜饭摆上供桌时，远山传来清越的凿冰声。林小雨视频里的青松岭己成琉璃世界，孩子们正在冰瀑上刻灸。小满将鱼形年糕按在霜窗上，冰纹恰好拼出"灵台"二字，热气一呵便化作灸烟钻进《伏羲灸经》。
守岁烛泪凝成赤枫状时，时宴的白发尽数转黑。他立在祖传灸炉前起针，青铜星图随艾烟转动，投在梁柱的影子恰是祖父施针的模样。茉茉将冰蚕丝系上玉蝉，丝线忽的引着她刺向虚空，针尖所点处，满室霜花应声而绽，每朵都藏着个失传的灸方。
晨鸡啼破雪幕时，老枫树轰然折断。年轮间涌出琥珀色的树胶，裹着整套赤玉灸针。南初以针拨雪，雪下竟露出曾祖母的手植芍药，根须缠着未腐的枫木药匣，内藏九粒丹丸，正合《九宫灸法》之数。
雪霁时分，药圃腾起百丈霞光。冬眠的药材同时苏生，新芽顶着霜雪绽放，蕊心皆凝着朱砂露。小星星的银铃震落檐角冰锥，碎屑纷扬如星，每一粒都映出段灸法真言。时宴将赤玉针供入神龛时，梁间坠下张完整的蛇蜕，鳞片拼出的星图里，"悬壶星"正居灵台之位。
化雪水烹的新茶格外清冽。茉茉咬破丹丸外层枫脂，苦香漫过舌尖那瞬，远山传来悠长的灸艾歌——青松岭的晨雾里，林小雨领着孩童将冰针炙入枫树，每落一针，就有赤光顺着地脉流向老宅药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