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凉浸浸的。
巫列麒为他披上一件氅子,白新影下意识用手握紧。
“在想什么?”巫列麒问。
“没什么!”
“你也觉得我应该借女娲蛊是吗?”巫列麒冷不防的这么说。
白新影赶紧别过脸,“我没这么想!”
“伏羲蛊肯定是不能借给他们。”巫列麒站定,淡淡的说,“它受了伤,而且就算没受伤,这么大剂量的罗刹血,让它去挡……”
那我就可能没命了。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看了看今晚的月色。
没有月色,蒙到乌云里去了。
“去睡觉吧!”
他笑,看着他的眼睛,说。
白新影跟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或者,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
他想解释,他确实没这么想。
如果换作自己。
他也不借。
他想起了那只一顿能吃二斤肘子的小虫子。
他不愿意让它受伤,一点都不行。
不行。
看它吐泡泡,一次就够了。
……
终于可以歇息了。
很早就想睡了,或许不是睡觉。
是,和他。
巫列麒把他领到自己的住处。
来者是客,客随主便!
白新影便跟着他去。
“今天太晚了,来不及铺床,要不要将就一下,和我睡一间吧!”巫列麒转回身对他说。
其实有的是时间铺床,况且尽管晚,他手下那么多人,府上那么多房间。
一句话的事。
他不愿意。
这就是苗疆少主住的地方吗?有一种神圣的领域被侵犯的感觉,既新鲜,又刺激。
室内幽静,缭绕着一种和他身上同样的馨香。
雕花檀木床榻之上锦衾堆叠,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巫列麒这句话说出来白新影还是冷不防一惊。
都忘了观察室内其他布局,立在原地。
“怎么了?”
“不愿?”
回过神巫列麒己经站在他眼前了。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可以将就,可他是……
白新影有些犹豫,斟酌着说,“我不困,要不,我替你守夜?”
“不困么?”巫列麒拧眉。
这些天在山林里受苦了,没有一天是睡好的,他眼下一片乌青。
“室内的香有安神的作用,尽量歇息一下吧!”巫列麒垂下眸,“你如果不习惯和别人同寝……”
他想了想说,“你单独睡吧,我还点事情……”他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本典籍,意味明显。
“这……”
接过巫列麒递过来的一身睡衣,白新影囫囵的穿上。
奇怪,明明他也是个男人,怎么自己在他面前,还会不好意思?
以防万一,白新影还是多问了一嘴,“你们苗族睡觉之前有没有什么仪式?”
巫列麒:“……”
片刻,他说:“不用,你躺上去就好!”
两人隔得很远。
中间一条银河。
白新影背对着他。
室内的香确实有安神的作用,床又特别舒服,白新影感到很安心,不一会就睡着了。
可是巫列麒,却失眠了。
他侧身看他的背影,有种极其的不真实感。
如果是真的,他希望时间静止,这一夜永远不要过去。
如果是梦境,那这个梦,他再也不愿意醒来了。
……
芳蔼看着桌上流光溢彩的苗服笑,一如刚来苗疆那天鹤汀兰盯着她的脸笑。
那样充满欣赏与眷恋的笑容,仿佛她是她精心雕琢出来的一件最完美无瑕的玉器。
“想什么呢汀兰姐?”
“我在想……这么漂亮的姑娘穿上苗服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边的店里可以租!汀兰姐我们下午去啊!”
“不是这种。”鹤汀兰笑着摇头,“真正苗族的服饰,被称为'彩云织成的衣衫',五彩衣裳共云天!”
“用七彩鸟羽,孔雀羽冠,雉鸟尾翎织成,再施以绣、织、挑、镶、嵌……各种工艺技法。”
“苗族世代口传身教,将几万年的民族文化融进服饰里。是苗族的'无字史书',每一件都意义不同,独一无二!”
她掠了眼街上穿各色租赁来的苗服穿梭于人海中的游客,轻挑道:
“和这些工厂批量生产的塑料工艺制品天壤之别,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说罢鹤汀兰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她是没有资格再穿上苗族的衣服了。
只希望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血苗最后的“子民!”
希望“她”有朝一日能穿上“它”!
当时的苗族,虽有苗王形成表面上的统一,却有名无实。
不同族群各自为阵,互不干涉,管理很松散。
屠城。
也是当初苗王扬名立威的方法之一吧!
虽同为苗族,不同族群之间互相警惕,各自提防。城墙将苗寨围起来,城楼上日夜有守卫把守。
弓弩、床弩、藉车……守城武器准备完善,随时都是蓄势待发的
城池的构造又极为易守难攻!
如果没有内应,苗王怎么打得进去?
当时她诚恳的跪拜,将这邪术的典籍和修习血炼术之人的名单交给苗王。
又在夜里偷开城门。
只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不牵连无关之人。
当时她真的以为,他,能说话算话的!
在百姓惊恐的呐喊狂奔,在遍地子民残破的尸骸中,苗王将手缓缓抬起。
郑重的放下,轻贴在他的额头上,以苗族最高的礼仪赞扬她:
“你保护了生苗,你是苗族的英雄!”
……
鹤汀兰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真傻,要的就是屠城。
以儆效尤,彪炳千秋!
那么大的罪恶,怎么可能只杀几个人?
血炼术是上层部分人修习的邪术,普通百姓是接触不到的,他们过着男耕女织、安居乐业的生活。
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福个人享,祸一起背。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战争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
可惜她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自戕前,一束细小的红光射入她的体内,只是刹那,她没有注意。
那个人,其实盯着她很久了。
这可是他挑了又挑,这世上最纯净,却又最罪恶的灵魂了。
她醒过来时,是在另一个地方,虚空中射来无数红线,钻进她的身体里。她感到生命变得腐朽而充足。
红线的另一头,是个满脸烂疮的老头。
他特别老,老的看不出年龄。身上一腐臭,那双眼特别浑浊,像被人扬进去一把灰。
他认得他,阿爸抓过来的人。
阿爸找了几十年的罗刹血,这人贪生怕死,苟且偷生,躲藏的太好了。
如果不是己经有了反噬,他应该是不会现身的。
罗刹血据说有长生的功效,也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鹤汀兰有了危机感。
阿爸一意孤行,鹤汀兰只能病急乱投医,寻求苗王的帮忙,最终招致灭顶之灾。
一切的一切,一环扣一环,好像昭示着这个灾难,注定要发生。
她还剩最后一口气,他只需要稍稍微一挣,她就能断气。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老头慢悠悠的说。
“你想不想复仇?”
鹤汀兰的回答,他很满意。
鹤汀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