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琳的声音高分呗传来,九华吓了一跳,因为印象中的蒋琳知性从容。
她从前是极从容的。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气,乃至眉目间的神情,都显出几分不紧不慢的韵致。如今却不然了。
先是那脚步,急促得像是后头有人追赶,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她的眼睛也不再安闲地西处游移,而是首勾勾地盯着前方,偶尔瞥一眼腕上的表,眉头便皱得更紧些,那表是新买的,金灿灿的,据说能测心跳、计步数、提醒日程,功能多得令人生畏。
蒋琳很快到了九华面前,刚想拿起杯子,这一刻像清醒了:“陈老师!”
“嗯,坐吧,倩倩妈!”九华站起来说。
“刚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蒋琳神态恢复了正常。
蒋琳——她的这个年龄还要学习新的东西和年轻人竞争,生活被分割成许多小块,每一块都标着价码。早晨七点起床,八点出门,九点打卡,中间夹着五分钟的早餐,十分钟的化妆,三分钟的等电梯。工作时间里,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睛盯着屏幕,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午休时,她一边嚼着外卖,一边刷手机,看那些远在天边的陌生人如何过着"理想生活"。
忙碌了一整天,下班后感觉身心都被榨干了,希望能尽快恢复精力,本以为下班就自由了,结果只是从公司打工人切换成家庭首席执行官;本以为倩倩大了不用她再操心了,谈个恋爱一波三折鸡飞狗跳……蒋琳有时夜里躺在床上,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看母亲慢条斯理地晒被子,拍打出的棉絮在阳光下飞舞。那时的日子多慢啊,慢得能看清每一粒尘埃的轨迹。现在呢?现在她的生活像是一列失控的火车,轰隆隆地向前冲,她却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当生活的重担碾过时光的脊梁,也蚕食着蒋琳的安眠。总在月影徘徊的深夜骤然惊醒,辗转反侧间,岁月的迷雾裹挟着未解的困惑,在枕畔洇开潮湿的叹息。
蒋琳从前比较自信对阿贝的行踪不太过问,不知是因为倩倩的恋爱经历的引发的内心震荡,还是提前进入更年期的症状——她的身体仿佛被季节悄然分割,潮热如夏日的骤雨忽然而至,又在冷汗中坠入冬夜,镜中渐生的银丝是岁月无声的苔藓。月光裹着她失眠的轮廓,那些年轻时能轻易吞咽的委屈,如今化作喉间哽着的刺,在寂静中隐隐作痛,她变得易怒不安疑神疑鬼。
蒋琳从前比较自信对阿贝的行踪不太过问,不知是因为倩倩的恋爱经历的原因还是更年期的进入,她变得易怒不安疑神疑鬼。
从容?对于蒋琳那早己是奢侈品了。
……
九华本想说:好久不见。突然意识到遥望小学的那段过往,可能在他们的记忆里都是陈馨而不是陈九华,顿时语塞。
三人就这么尴尬的坐着,都不知该从何聊起。
最后阿贝站起来说:“那陈老师你忙,我们先走了。”
蒋琳也站起来告辞:“你改天有空上我们家来坐坐。”
“好的,有空时一定去。”九华说。
九华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想:这次阿贝专门找自己,看样子不是叙旧那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