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前方路口那株浓荫匝地、枝干虬劲的老樟树底下,两个身影早己等候在那里。
陈启依旧穿着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旧布褂,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像一棵沉稳扎根的老树。
月木央却不一样了——她身上竟是一件颜色鲜亮的玫红色夹克衫,衬得她满是皱纹的脸庞都亮堂了几分,一头银发被仔细地梳理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九华他们,一只手高高扬起,用力地挥动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挽着陈启的胳膊,仿佛要把他也拽得离九华他们更近些,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下的葵花盘,灿烂得毫无保留。
“可算盼到了!一路顺不顺?累不累?”月木央的声音带着风穿过旷野般的敞亮,隔着老远就砸了过来,每一个字都透着急切和欢喜。
“姆妈!”九华快步迎上去,声音瞬间有点哽咽,像是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了泉眼旁边。
一把抓住月木央伸过来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带着熟悉的、属于泥土和阳光打磨过的力度。
陈启在一旁,笑容依旧含蓄,只连连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片热闹的招呼声里,熹玥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响起:
“外婆,你这衣服颜色好靓啊!跳舞穿的?”
她的目光在鲜艳的玫红夹克上停留。
“哈哈哈,”月木央的笑声格外爽朗,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上个月村里搞活动发的!好看吧?穿着轻便,跳舞正合适!”
她说着话,还顺势轻轻在原地转了小半个圈,那崭新的衣料在阳光下划出一抹活泼的玫红弧线。
熹玥嘴角弯了弯,点点头,但那笑意似乎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深处。
新铺的水泥村道干净平坦,一首延伸到陈启家那栋崭新的两层小楼跟前。
白墙灰瓦,窗明几净。
门前小菜园葱茏翠绿,鲜嫩的葱蒜辣椒挤成一簇;墙根下,一丛丛月季和大丽花正开得不管不顾,泼洒出大团大团浓烈的红与紫,在阳光下招摇。
刚踏进敞亮的堂屋,那股极其熟悉又霸道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强势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柴火灶膛里松枝燃烧特有的清香、新鲜瓜果蔬菜刚从藤蔓上摘下的青涩水汽、浓郁的土鸡汤炖煮到骨酥肉烂的醇厚荤香、还有一丝隐约的、来自菜园泥土的气息。
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了故乡独一无二的“味道密码”。
堂屋中央,一张巨大的八仙圆桌早己摆开,层层叠叠的碗盘几乎要将桌面淹没。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咕嘟冒着小泡的砂锅鸡汤,金黄油亮的汤面上漂浮着几颗圆润的枸杞和翠绿的葱花,整只土鸡沉在锅底,炖得皮酥肉烂,筷子一戳就能轻松剥离。
紧挨着是一大盘清蒸河鱼,鱼鳞刮得干干净净,鱼身上铺着细密的姜丝葱段,淋过滚烫的葱油和极品酱油,散发着琥珀般的光泽。
碧绿透亮的炒菜心堆得像小山,只用蒜蓉快火爆炒,锁住了蔬菜最鲜嫩的灵魂。
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方方正正,每一块都包裹着晶莹剔透的酱汁,肥而不腻。
一盘珍珠肉丸子圆润可爱,的肉馅里嵌着雪白的马蹄粒。
还有自家地里刚摘下的黄瓜、番茄,只简单拍了蒜淋了麻油,透着水灵灵的清新爽脆。
更有二婶从自家坛子里捞出来的、色泽乌亮油润的酱鸭,切得均匀薄片,香气扑鼻。
堂屋侧面的旧式土灶还在不时飘出青烟,弥漫着更为原始却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苏悦早己放下包,进厨房洗了洗手,挽起袖子麻利地帮忙:“二婶奶,这太丰盛了!我来给您搭把手!”
她接过韭菜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沿空处。
“哎哟,闺女,你们大老远回来,路上也挺累的,快去坐吧!”
一个同样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胖老太太系着围裙,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珍珠肉丸子从灶间出来,正是二婶嗓门和我母亲一样洪亮:
“菜都齐了!你们外婆可是念叨了一上午,就怕菜不合你们口味怠慢了你们!”
“哪里,我们回来一趟让你们这么忙碌,给你们添麻烦了。”苏悦带着抱歉与不好意思口吻说道。
“不麻烦,见你们回来我们心里高兴。”九华的二婶用胳膊蹭了一下月木央“这孩子真懂事!”
月木央乐的眼角的褶皱挤在了一起。
秦朤拿起碗筷分别摆放好,开始积极盛饭。
他凑到厨房门口,吸了吸鼻子:“外婆,这酱鸭太香了,隔着八百里就闻到了!”
说着拿起公筷,先夹了一块最大的酱鸭腿放到外婆碗里,“您忙活半天最辛苦,快尝尝!”
又给陈启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月木央和二叔婶看着小辈们勤快的身影,笑得合不拢嘴,首夸“城里孩子也一点不娇气”。
秦新年则忙着给大家倒饮料,特意给陈启倒了一小杯自酿的米酒:“爸,您的老规矩,少喝点。”
“诶,好,好。”陈启笑眯眯地接过小酒杯,抿了一小口,发出满足的轻叹。
一片碗筷杯碟轻微的碰撞声、咀嚼吞咽声、长辈们热情的招呼声:
“吃菜吃菜”、“尝尝这个”、“这个汤鲜得很”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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