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苏悦几分钟前更新了一条动态,是一组九宫格照片,记录着今天的家庭聚会。
温馨的餐桌,秦新年专注泡茶的侧影,九华含笑看着她和嫂子说话的模样……
最后一张照片,却让熹玥的目光瞬间凝固。
照片是苏悦在书房门口拍的,镜头稍有些倾斜,焦点本该是书架上父亲精心收藏的那些技术类大部头和几件艺术摆件。
但熹玥的视线,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钉在了照片角落、父亲那张宽大厚重的红木书桌上。
桌面的显眼位置,摊开着一本墨绿色硬壳活页笔记本。
本子上方,压着一只造型简洁的黑色钢笔。
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她看得清清楚楚。
左侧,是用秦新年那标志性的、刚劲有力又不失流畅的字体,写下的几个醒目地点: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巴丹吉林沙漠(标注着“星空观测点”)。
右侧,则是九华那清秀隽永的字迹,罗列着截然不同的名字:西湖龙井茶园(旁注:明前采摘)、平江评弹博物馆、绍兴黄酒小镇。
两个截然不同的旅行意向,泾渭分明地列在同一页纸上。
照片下方,是苏悦配的文字:“偷拍老爷子的书房一角,知识就是力量!不过右下角那本子上的地名好有趣,爸妈这是计划要来个‘冰与火之歌’版深度游?好奇妙哈哈哈!”
熹玥的心跳骤然失序,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一股冰冷的潮水,倏地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西肢百骸。
书房里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钥匙,咔嚓一声,猛地捅开了白日里那些被温情表象完美糊住的裂缝。
为什么母亲会在父亲的书房整理?
为什么会去碰触父亲最私密、几乎不容他人染指的空间?
父亲那短暂异常的眼神,母亲那句欲言又止的“也快到头了”……
无数的碎片,被这无意中拍下的照片骤然点亮,呼啸着在熹玥脑海中碰撞、重组,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画面。
那不是旅行计划。
那是一份分离的契约,一份体面分道扬镳时各自世界的蓝图。
一个依旧向往着大漠孤烟、星空浩瀚的苍茫;一个早己心归江南烟雨、茶园酒香的静谧。
他们……竟己走到了这一步?
还如此平静?
甚至默契地计划着分开后的“旅程”?
那白天餐桌上、客厅里所有温情脉脉的互动,那些流畅默契的对视和微笑,又是什么?
一场精心排练、演给他们兄妹看的戏吗?
熹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同时攫住了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她猛地坐起身,盯着手机屏幕,月光映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
这一夜,熹玥几乎未曾合眼。
晨曦初透时,她听见隔壁父母卧室的门轻轻打开又关上,父亲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下了楼。
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极其轻微的、扫帚划过青石板地面的沙沙声。
熹玥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庭院里,薄雾如纱。
高大的桂树缀满了细密的金黄花苞,香气在清冷的晨风中弥漫。
秦新年穿着一身深灰色运动装,正拿着竹扫帚,不疾不徐地清扫着昨夜被风吹落的细小枝叶。
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熹玥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款深蓝色毛衣开衫上。
这件羊毛开衫,她认得。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九华还是中心小学的年轻老师时,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织的。
熹玥小时候还见过母亲织它的照片。
毛衣早己有些磨损起球,款式也早过时了多年,父亲衣柜里有的是质料更好、剪裁更考究的名牌衣物,
可他似乎格外偏爱这一件旧衣。
熹玥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攥得更紧了。
这旧毛衣的开衫,此刻穿在父亲身上,却像一道沉重的谜题。
秦新年扫完庭院,将扫帚轻轻靠在墙边,没有立刻回屋。
他独自站在那棵盛放的桂树下,微微仰起头,望着被繁茂枝叶切割得细碎的、刚刚透亮的天空,一动不动,背影在渐亮的晨光里显得异常沉默和……寥落。
熹玥放下窗帘,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睛。
那本笔记本上截然分开的两列地名,和父亲穿着旧毛衣在晨光中寂寥的背影,像两把反复拉扯的锯子,切割着她的神经。
他们明明……明明还在意着彼此最细微的痕迹,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还要选择在珊瑚婚纪念日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