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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贺老鬼给我托梦以后，很长时间没有人给我托梦了。
这不虽迟但到……
民国二十九年的腊月，长白山的风雪像是淬了钢的刀，刮在尹招娣脸上，生疼。
她被粗粝的麻绳捆着，像个破旧的麻袋一样被塞进吱呀作响的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她此刻死寂的心。
怀里，她用尽全力护着一团用破布包着的东西——那是半幅褪色的红绸，边角己磨得毛糙，却被她视若珍宝。
这红绸，是她在陈家当丫鬟时，从少奶奶丢弃的旧嫁衣上偷偷撕下的边角料，如今，成了她与这冰冷世界唯一的牵绊。
八岁那年，弟弟要上学堂，家里揭不开锅。
父亲揣着她，在寒风里走了一天，最终在陈家门前停下。
五块大洋，一叠薄薄的纸币，就换走了她的童年。
初到陈家那天，她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衣，蹲在门房冰冷的角落里，透过门缝，第一次看到了人间的“盛景”。
那是少爷和少奶奶的婚礼。红绸从大门一首铺到正堂，鲜艳得像燃烧的火焰。喜烛的光摇曳着，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喜气洋洋。新人拜堂时，“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喊声，混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满堂喝彩，像潮水般涌来，震得她耳膜生疼，却也让她小小的心莫名地发烫。她看着少奶上的红盖头，身上的红嫁衣，第一次知道，原来成亲是这样热闹、这样美好的事。那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里生根： someday，她也要穿上这样的红绸，和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好好地拜一次天地。
在陈家的日子，是浸在苦水里的。天还没亮，她就得摸着黑去井边打水，冬天的井水冰得像刀子，每次打完水，她的手都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甚至会粘在木桶的铁把上，一用力，就能撕下一层皮。少奶奶脾气不好，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滚烫的茶碗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尖利的发簪会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手臂，恶毒的咒骂更是日复一日地灌进她的耳朵。她身上的伤痕旧的未好，新的又添，可她从不吭声，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躲进柴房。
柴房里堆满了干草，有淡淡的霉味，却是她唯一的“天堂”。她会摸出藏在草堆里的红绸，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一遍遍着那粗糙却温暖的布料。她想象着自己穿上完整的红嫁衣，头上盖着精致的红盖头，对面站着一个含笑的男子。她用捡来的木炭，在冰冷的土墙上一笔一划地画着喜字，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她用碎布学着绣盖头上的花纹，针脚笨拙，手指常常被扎出血，可她不在乎。这半幅红绸，成了她苦难生活里唯一的光，她把所有对未来的期盼，都寄托在了这场从未有过的“婚礼”幻想中。
十六岁那年，少奶奶始终没有身孕。不知从哪来了个算命先生，围着陈家转了一圈，就指着正在扫地的尹招娣，说她是“八字过硬，克主妨家”的灾星。少奶奶本就性子刻薄，听了这话更是如获至宝。那一天，尹招娣被拖到院子里，冰冷的剪刀粗暴地剪去了她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碎发落了一地，像她破碎的心。更残忍的是，少奶奶竟让人拿来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她的胸口。“滋啦”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她咬着牙，没喊出一声。等她醒来，胸口己多了两个扭曲的字——“灾星”。她被扔进了潮湿阴冷的水牢，浑身伤口泡在冰水里，疼得钻心。可即便如此，她也紧紧把那半幅红绸藏在贴身的衣服里，用体温护着，那是她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念想。
再后来，陈家不知怎么就败落了，树倒猢狲散。尹招娣又被当作货物一样卖掉，这次的买家，是长白山里的一伙土匪。他们说要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马车在风雪中颠簸了不知多久，刺骨的寒风从车缝里钻进来，冻得她浑身发抖。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座荒山野岭中的破庙前。
土匪头子掀开帘子，看了看尹招娣满脸的伤痕和狼狈的样子，嫌弃地皱了皱眉，骂了句“晦气”，抬脚就把她踹下了车。尹招娣摔在雪地里，疼得龇牙咧嘴，却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挪地走进了破庙。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倾倒的供桌，上面的烛台也歪歪扭扭。
她看着那冰冷的石板地，看着那破旧的庙宇，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爬到供桌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里的半幅红绸解下来，系在了那根歪斜的烛台上。红绸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像一抹凄凉的血色。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服，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对着空空的前方，缓缓地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在空旷的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二拜……高堂……”她顿了顿，想起了从未给过她温暖的父母，眼底划过一丝悲凉。
“夫妻……对拜……”她对着虚空，深深地磕下了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咚”的一声，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红绸上，也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雪，还在下。风，还在刮。
黎明时分，长白山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破庙里，尹招娣保持着拜堂的姿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终于完成了毕生的心愿。那半幅红绸，己经被她的鲜血浸透，又在严寒中冻结，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成了她唯一的“嫁衣”，也成了她这一世执念的最终见证。
像看电影一样，这个女人短暂而悲凉人生这样落幕了。
“谢谢你”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