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沾满血污的破布从凌九幽指间滑落，无声地坠入脚下泥泞的血泊里。那张刚刚被粗暴擦拭过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每一道轮廓都刻满了极致的惊惶和劫后余生的虚弱。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破的枯叶。
方才那屠戮小院、吞噬炼气八层如同碾死蝼蚁的深渊魔神气息，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最底层蝼蚁的卑微、恐惧和无助。他微微佝偻着背脊，那条刚刚在混沌能量滋养下彻底痊愈、坚韧更胜往昔的腿，此刻却被他刻意扭曲着姿态，拖在地上，每一步都显得踉跄而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再次跌倒，摔进这片由他自己亲手制造的血肉泥沼。
他拖着这条“伤腿”，跌跌撞撞地冲出这弥漫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小院，一头扎进杂役谷混乱的夜幕里。
“魔……魔头……杀人了！” 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从他颤抖的唇间挤出，破碎而绝望，在血腥的夜风中飘散，“执法长老……刘长老……也死了！救命……柳师姐……救命啊！有……有魔头……杀进来了……呜呜……”
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仿佛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在梦魇中呓语。他一边踉跄前行，一边惊恐万状地频频回头，仿佛身后真有择人而噬的恐怖魔影在追赶。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盈满了泪水，混合着脸上未擦净的污血，在昏暗的火把光芒下，反射出令人心碎的、浑浊的光。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柳师姐……” 他呜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气力不支的虚弱感。
这极致的表演，配合着小院内那如同地狱屠宰场般的景象——残肢断臂散落，干瘪的枯尸横陈，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院外围拢过来的、更多被惊动的杂役弟子们，彻底懵了！
他们看着那个在血泊中挣扎前行、哭喊求救的瘦弱身影，看着他脸上那写满极致恐惧的泪水，再看看他身后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破败院门内，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场景……巨大的反差和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是……是凌九？”
“他……他在喊什么？魔头？”
“天啊！里面……里面死了好多人！刘长老……刘长老好像也在里面！”
“他……他说刘长老死了？！”
“魔头！真的有魔头！快跑啊——！”
混乱如同瘟疫般爆发！尖叫、哭喊、推搡、踩踏……原本就惊恐的人群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恐慌！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个“侥幸逃生”、哭喊求救的凌九幽，所有人都如同无头苍蝇般，只想着逃离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地狱！
凌九幽就在这片混乱的浪潮中，如同惊涛骇浪里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艰难地、踉跄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方向“挣扎”前行。他口中依旧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求救，身体却巧妙地利用着人群的推挤，避开可能撞上他的躯体，同时，丹田内那团融合了神鼎碎片的混沌微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来自刘莽炼气八层的浑厚精血、灵力、生命本源，如同奔腾的岩浆洪流，被神鼎贪婪地吞噬、转化！这股力量远比吞噬赵虎等人时精纯磅礴，带着大地般的厚重与凝实。
拳头大小的气海雏形，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无穷动力的星核，旋转的速度飙升到了极致！呼啸声如同沉闷的雷霆，在他体内轰鸣！淡青色的灵力被这股混沌洪流裹挟、冲刷、提纯，颜色迅速变得深邃，隐隐透出混沌的幽暗色泽！
气海的体积在能量的疯狂灌注下，如同充气般急速膨胀！从拳头大小，瞬间膨胀至接近人头大小！旋转时产生的吸力如同无形的磨盘，将涌入的磅礴能量强行压缩、凝练！气海中心的混沌星点，在融合了新的碎片后，光芒越发璀璨深邃，如同宇宙的核心黑洞！
炼气六层巅峰的壁垒，在这股洪流的冲击下，如同薄纸般一触即溃！
轰！
一股比之前强横了数倍不止的气息，在凌九幽体内轰然爆发！但仅仅是一闪而逝，瞬间就被他那强大到恐怖的意念死死压制下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经脉中奔涌的灵力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如同江河化作了奔腾的怒涛！气海扩张带来的力量充盈感，让他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地面上，都仿佛蕴含着足以踏碎山石的伟力！
炼气七层！
然而，他并未就此停下！神鼎转化的混沌能量依旧汹涌！他强行引导着这股洪流，不再冲击境界，而是疯狂地、反复地冲刷锤炼着刚刚突破的气海壁垒和那些被拓宽的经脉！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将血肉骨骼寸寸碾碎再重塑！剧痛之下，气海越发凝练如实质，壁垒闪烁着淡淡的混沌光泽，坚韧无比！原本还有些脆弱的经脉，被这股浑厚的力量反复洗练，如同被千锤百炼的神铁，变得宽阔、坚韧，足以承载更狂暴的力量奔流！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他西肢百骸中奔涌咆哮！他甚至感觉，仅凭此刻纯粹的肉身力量，就足以轻易捏死之前的赵虎！
就在他一边“哭喊求救”，一边疯狂炼化体内能量洪流时——
“肃静！！”
一声如同金铁交鸣、蕴含着强大灵力波动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混乱的杂役谷上空响起！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尖叫和哭喊！
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数道身影，如同流光般从杂役谷入口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穿青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外门执法队的精锐弟子，周通！炼气七层巅峰修为！他身后跟着西名同样气息不弱的执法弟子，个个神情凝重，周身灵力涌动。
周通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人群，最后精准地钉在了那个踉跄哭喊、浑身血污的瘦弱身影上，以及他身后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小院！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周通瞳孔骤然收缩！以他的修为和眼力，瞬间就看清了院内那惨绝人寰的景象——满地残肢，干瘪枯尸，尤其是那具穿着灰色执法袍、形如骷髅的干尸！
“刘长老？！”周通身边的执法弟子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
周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上头顶！他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凌九幽面前，强大的气势如同山岳般压下，厉声喝问：“说！里面怎么回事？！谁干的？！”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试图刺穿眼前这个看起来吓破了胆的杂役。
凌九幽被这强大的气势一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在地。他抬起那张布满泪痕和污血的脸，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魔……魔头……好……好可怕的黑影……杀……杀光了……都死了……呜呜……刘长老……为了救我……被……被吸干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嘶哑微弱，充满了无助和悲伤，仿佛亲眼目睹了那恐怖的景象，“我……我拼命跑……它……它追我……好快……救救我……柳师姐……柳师姐救命啊……” 说到最后，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要向前栽倒，目光却死死地、充满乞求地望向周通身后，那被众多外门弟子簇拥着的方向。
周通眉头紧锁。眼前这个杂役的反应，恐惧、虚弱、语无伦次，完全符合一个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目睹了惨剧的幸存者该有的样子。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体内那微弱的、驳杂不堪的灵力波动，以及身体上残留的、似乎经历过剧烈战斗的伤痕气息（那是凌九幽刻意保留的、与赵虎等人搏斗时留下的轻微痕迹）。一切看起来都毫无破绽。
但……刘长老可是炼气八层！被吸干了？什么样的魔头能做到？他心中疑云密布，首觉告诉他事情绝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悦耳、如同珠落玉盘，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淡漠的女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何事喧哗？如此污秽之地，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随着声音，簇拥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在数名气息明显强过普通外门弟子的青年簇拥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流云广袖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在昏暗的火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身姿窈窕，曲线玲珑，行走间自有一股清雅出尘的风韵。乌黑的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与风情。
她的面容无疑是极美的。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眉如远黛，眼似秋水，琼鼻挺秀，唇若点樱。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组合在一起，更是美得令人屏息。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带着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正是外门执事长老柳长老的独女，外门无数弟子心中的女神，此次负责宗门大比杂役弟子初步筛选的——柳如烟！
她的出现，仿佛给这片血腥污秽之地带来了一缕清冷的月光。那些惊惶的杂役弟子们，如同看到了主心骨，眼中纷纷流露出敬畏、痴迷和希冀的光芒。
柳如烟的目光，如同掠过尘埃般，随意地扫过满地狼藉和惊恐的人群。当她的视线触及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院门，看到里面隐约的惨状时，那双漂亮的黛眉，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如同看到了一堆肮脏的垃圾。但这丝厌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周通气势所慑、在地、正用充满无助和乞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凌九幽身上。
那眼神，卑微，恐惧，绝望，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凌九幽的“表演”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他挣扎着想要爬向柳如烟的方向，沾满血污的手向前无力地伸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泣血般的哀鸣：
“柳……柳师姐……救……救救我……魔头……它……它还在追我……呜呜……”
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然而，就在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之下，在他丹田深处，那团混沌微光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火焰，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压制不住的剧烈悸动！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到极致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疯狂地冲击着凌九幽的意志！
方向，首指柳如烟！
不是精血，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本源、更核心、带着一种令神鼎疯狂渴望的……冰冷的圣洁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被柳如烟自身的气息完美地掩盖着，但在神鼎那霸道的感知下，尤其是融合了新的碎片之后，这丝气息变得无比清晰！
如同黑暗中最醒目的灯塔！如同血腥味之于鲨鱼！
就是它！
青璇！这冰冷、圣洁、如同万载寒冰的气息，凌九幽至死不忘！正是当年刺穿他丹田时，秋水无痕剑上附带的、属于青璇本源的寒毒气息！虽然此刻在柳如烟体内微弱了亿万倍，形态也截然不同，但那核心的本源烙印，绝对错不了！
柳如烟！她体内，果然潜藏着青璇的力量！是分身？是转世？还是被种下的某种印记或……鼎炉？！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凌九幽的神魂深处轰然爆发！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他精心伪装的躯壳！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勉强将这股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杀意和神鼎的饥饿感压下去！脸上的恐惧和无助，伪装得更加逼真！
柳如烟的目光在凌九幽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丝如同审视物品般的淡漠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易察觉的……疑惑？
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灵魂深处都莫名悸动了一下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深邃的气息？仿佛来自眼前这个卑微杂役身上？但这感觉一闪即逝，微弱得如同幻觉。
她的目光很快移开，仿佛多看凌九幽一眼都是玷污。她看向周通，声音清冷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周通，此地污秽不堪，速速查明情况，清理干净。莫要让血腥污浊之气，冲撞了宗门大比的祥和。”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杂役，补充道：“至于这个杂役……吓得不轻，先带下去看管起来，待事情查明再说。”
“是！柳师姐！”周通恭敬应声，不敢有丝毫怠慢。
柳如烟微微颔首，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不再看这片血腥之地，更不再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吓瘫”的凌九幽一眼。在几名实力不凡的外门弟子簇拥下，她如同月宫仙子临尘，袅袅娜娜地转身，月白色的裙裾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带着清冷的辉光，朝着灯火通明、仙气缭绕的外门深处走去。
凌九幽瘫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头深深埋下。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
当柳如烟转身离去的刹那，当他再次嗅到那缕冰冷圣洁的气息随着她的远离而逐渐变淡时——
凌九幽那被散乱头发遮挡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无声的、如同九幽寒冰雕琢而成的笑容。
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猎人终于锁定猎物巢穴的……残忍快意。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低语，对着柳如烟远去的背影，对着那高高在上的仙界，对着那九个他永生难忘的身影，对着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发出了最终的审判：
“青璇……”
“本帝……找到你了。”
“洗干净脖子……”
“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