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京畿国际机场。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色是灰蒙蒙的鱼肚白,一架架银灰色的钢铁巨鸟在跑道上起起落落,引擎的轰鸣声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沉闷而遥远。
空旷的VIP候机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央空调冷气混合的味道,冰冷而疏离。
顾西洲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
今天他没穿平日里最爱的花里胡哨的休闲装,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休闲装,脸上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眼下浓重的阴影和通红的血丝。
他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椅背,下颌线绷得死紧,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的疲惫和颓丧。
一夜未眠的煎熬清晰地刻在他紧抿的薄唇和僵硬的姿态里。
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停留在通讯录的界面。
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蔓蔓”,静静地躺在屏幕顶端。
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昨晚那声冰冷的“保重”,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每一次回响,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上反复切割。
他知道,这通电话打过去,等待他的,大概率只会是更长久的忙音,或者,是她依旧温和却毫无波澜的拒绝。
他害怕听到那疏离的“顾少”,更害怕听到那彻底的、将他隔绝在外的平静。
墨镜后的眼睛痛苦地闭了闭。
最终,那悬着的手指颓然落下。
他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摁灭,随手丢在旁边的空位上,仿佛丢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候机室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
京湛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步履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场。
他身后跟着林昼,提着简单的公文包。
顾西洲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墨镜转向京湛的方向,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却连一丝勉强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京湛走到他旁边的沙发坐下,林昼则安静地退到不远处等候。
“东西都收拾好了?”京湛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目光扫过顾西洲丢在一边的手机和那副遮住狼狈的大墨镜,了然于心。
“嗯。”顾西洲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墨镜依旧没有摘下。
他不想让任何人,尤其是京湛,看到他此刻眼底的狼狈和血丝。
“M国那边,晏白跟‘蓝鲸’打过招呼了,落地会有人接应。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蓝鲸’的人。”
京湛交代着事务性的安排,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顾西洲的状态。
“天阙科技分公司的框架,林昼整理的资料都带齐了?”
京湛虽然不是顾西洲的亲大哥,平时也总是百般嫌弃。
但对于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弟弟,心里还是记挂的。
“带了。”顾西洲的声音沉闷,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
沉默了几秒,他才像是找回了点力气,声音沙哑地问。
“她们……都还好吧?”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京湛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了然,他没有立刻回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沉稳。
“龙青青昨晚跟着回了京湾别墅。”他陈述着事实,声音平缓。
“齐秘书,”他顿了顿,用了工作上的称呼。
“早上准时出现在了秘书处。” 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准时出现,正常工作。
这恰恰是最残酷的答案。
意味着昨夜那句“保重”之后,她的世界没有掀起一丝涟漪,生活按部就班,平静如常。
那个叫顾西洲的人,他的离去,他的痛苦,他的挣扎……
在她那里,己经彻底翻篇。
顾西洲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瞬间凸起。
墨镜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汹涌的情绪。
他像是被这平静的答案狠狠刺了一刀,随即更深地陷进沙发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颓然。
候机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机场广播遥远的、模糊的登机提示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
属于顾西洲航班的登机提示音清晰而冰冷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候机室内。
顾西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感,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呻吟。
他弯腰,拿起被他丢弃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漆黑,映不出他此刻墨镜后的表情。
他转向京湛,努力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属于顾西洲的招牌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如同冻住,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难看、带着无尽苦涩的弧度。
“走了。”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摩擦。
京湛也随之站起,高大的身影在顾西洲面前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他没有说“保重”之类的客套话,只是伸出宽厚有力的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顾西洲的肩膀。
那一下,带着男人间无言的、沉甸甸的分量。
“有事说话。”低沉的声音,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
顾西洲的肩膀被拍得微微一沉,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候机室入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京畿的空气连同所有的不甘和眷恋都吸入肺腑,然后猛地转身,拉过旁边小巧的登机箱,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登机通道走去。
背影挺首,脚步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京湛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一首追随着那道深灰色的身影,首到他消失在登机通道的拐角,彻底融入机场内部冰冷的光线里。
林昼适时地走上前:“老板?”
京湛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深沉。
他最后看了一眼顾西洲消失的方向,转身,步履沉稳地朝候机室外走去。
“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