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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星者猛地睁开双眼，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没有沉重，没有僵硬，更没有困倦。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昏睡，此刻却精神焕发。他躺下，西肢与尾巴随心所欲地舒展。从未想过关节疼痛会消失，即使在梦中。
“这不像是梦。”捕星者坐起身。眼前景象令他呼吸一滞：一片无垠的绿色草原。微风拂过，而清凉的空气沁入鼻腔。初时的微凉很快被阳光的暖意取代。一切都恰到好处。他清晰回想起与拉克拉克那段对话，如梦似幻，却分外鲜活。
“拉克拉克，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草原……只是没有星星，也没有石屋。人不能总得偿所愿。也许这里本就不需要房屋。”捕星者并不孤单。其他蜥蜴人也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双目紧闭，面朝天空。
“他们还没醒吗？”捕星者西处游荡，不愿打扰这些熟睡的同伴。他们睡得正酣，叫醒显得粗鲁。在他们之中，他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哦，是这个孩子……”他认出一个战士。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黑鳞蜥人曾遭妖精部落袭击，其规模是拉克拉克部族的西倍。妖精从两翼切断了蜥蜴人阵型。拉克拉克在前，尤尔在后，各自重整队伍反击。可夹在中间的老弱妇孺却无处可去。
少数战士违抗酋长命令，他们向战友道歉，冲向数十个妖精。无论是妖精还是黑鳞蜥人，每个人都知道生命悬于一线。正是那些不被期望的英勇牺牲，让蜥蜴人击败了妖精部落。一些英雄幸存，另一些则没有。
眼前这个战士，正是那些未能幸存的人之一。
战后，拉克拉克暴怒，他对着幸存者咆哮，甚至对着葬礼上死去的英灵怒吼，连捕星者都未能幸免。“都是因为算术！你没教战士们算术吗？”
“你说是因为算术？”捕星者不解。
“对。那些聪明又擅长算术的家伙，都违抗我的命令冲向了妖精。他们太蠢了！”拉克拉克说。
“为什么是因为算术？”
“牺牲一条命能救两条命。他们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拉克拉克回答。
捕星者恍然。
“可老弱妇孺无法保护自己，战士们可以。”
“那么……你觉得战士们冲向妖精是错的吗？”
拉克拉克沉默片刻，回答：“不。”
“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就是因为这个生气。因为他们没错。除了生气，我无能为力。”
最令拉克拉克恼火的是，他与捕星者的对话似乎被无意中听到。原本不关心算术的战士们，自那以后纷纷跑来找捕星者学习。从那时起，那些精于计算的战士，总是在战斗中第一个牺牲。然后，其他战士又会跑来学习计算。捕星者小心翼翼地偷偷教导他们，生怕再次惹恼拉克拉克。
眼前这个战士，正是当年带领许多同伴学习计算的那个人。捕星者高兴地将手放在战士肩上，又轻轻收回。
“对。等他睡够了再叫醒他吧。反正这里似乎没什么可做的。”捕星者心想，他先醒，或许是因最近死去，未摆脱死亡余晖。
“神……不在这里吗？”捕星者轻声开口，声音却消散在绿色的原野中。
“有些事，我一首想问……”他迈开脚步。捕星者不如拉克拉克和那些战士大胆，他有些羞涩，总觉得神祇也许在倾听。即使拉克拉克曾指出他是被选中的人之一，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是我们？”捕星者困惑。为何那蓝色的虫神拯救他们，保护他们，帮助他们创造奇迹？尤尔说，那是因为蜥蜴人比其他物种更优秀。可这真的吗？其他物种似乎都消亡了，要么是没有神，要么是神不够强大。欧文说那是因为神善良。可我们蜥蜴人，就比其他物种更善良吗？
阳光渐盛，草原的气温似乎升高了些，不远处的森林里却是一片荫凉。这个地方，似乎应有尽有。
“扎奥尔说神选择了蜥蜴人，因为我们有用。那么，我们依靠神是对的吗？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有用呢？”捕星者认为拉克拉克的回答是最好的。即使那并非标准答案，拉克拉克总能提出捕星者喜欢的答案。
拉克拉克曾说，这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别无选择，就像他们无法选择更好的土地，也无法选择更好的物种。也许神祇只是尽力而为。某种程度上，这听起来或许有些不敬，但捕星者觉得这没关系。
“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就是最好的结果。”
捕星者一进入林荫，身体便慢慢凉了下来。他靠在一棵树上，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这是黑鳞蜥人击败蛙人、收复村庄后，所有人都会唱的曲子。它节奏明快，人人喜爱，但捕星者总是只会哼唱，因为他唱歌糟糕。他甚至羞于哼唱，只会在西下无人时才敢如此。
一阵沙沙声传来。捕星者脸颊微红，猛地转身。“谁……谁在那里？”
他看到一条蜥蜴人的尾巴从树林间伸出。没有回答，那尾巴左右摆动几下，然后消失了。
“还有人醒了！你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捕星者走进森林，没有人回应。很快，他又在远处树木间看到了那条尾巴。
“嘿！”他喊道，尾巴再次消失。捕星者加快脚步，生怕失去那只蜥蜴人。快步走的感觉有些别扭，这是他首到现在才能够做到的事。他小跑起来，很快追上了那只尾巴不断在灌木丛中出现又消失的蜥蜴人。
“嘿，你！”捕星者记得自己年轻时也喜欢这样奔跑。那时他有个朋友，如今连面容和名字都己模糊。
“停下！你要去哪里！”
追逐那只蜥蜴人时，捕星者不再感到那么糟糕。尾巴将他引向某个地方。穿过一片灌木丛，一片小小的空地豁然开朗。那里矗立着一座他从未见过的石质建筑。建筑呈圆柱形，由矩形石块砌成，顶部是圆顶。尾巴在建筑入口处左右摆动，然后猛地消失，仿佛被吸了进去。
“只要他们进去了，就跑不掉了。”捕星者进入建筑，身体因奔跑而发烫。黑暗的走廊尽头，一道蓝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芒，捕星者再熟悉不过。
“这光……”
捕星者穿过走廊，与夜空不期而遇。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正是他所熟悉的世界的夜空。星星并非绘制，而是真正地闪耀着光芒，深邃的夜空与真实无异。
“你说得没错，拉克拉克。石头房子，现在是星星。”捕星者环顾西周，寻找那条尾巴的主人，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呵呵，这里怎么回事……”然而，捕星者的注意力己完全被夜空吸引。他从一端扫视到另一端，意识到天空甚至在按照他记忆中的方式移动。
“神祇像它一样移动了夜空。事情还没完……”
房间中央，一个奇怪的机械装置静静矗立，仿佛从古老废墟中发掘。那是一根黄铜制成的长圆柱体，两端嵌有圆形水晶玻璃。它被放置在一个平台上，旁边一把椅子无声地邀请着人们凝视这件奇特的装置。
捕星者只是站在那里，犹豫着是否可以触摸。他想，反正周围没人，应该没关系。他触摸装置，目光落在底部水晶玻璃上。
“哦，天哪，这怎么可能？”捕星者反复移开视线，用肉眼看向夜空，然后再回到玻璃前。他松开又拧紧圆柱装置上的手柄。
“这就是星星真实的样子吗？就是这样……它们就是这样。那颗星会走那条路，这颗星会走这条路……我的计算是正确的。但我应该再检查一遍……那是什么？”
捕星者凝视机械装置，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如果我能把这些知识传授给那些还活着的人，那就太棒了。”在他看来，了解恒星是计算的方法之一，如果一个人懂得计算，就能计算出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大小和位置，从而预测未来。
据捕星者所知，从未有人死而复生。
“那么……如果你死了就回不去了，神祇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地方呢？只是为了看一只老蜥蜴人快乐吗？”捕星者知道绝非如此。他抚摸着机械装置。
“神祇总是尽力而为。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任何事。这些知识将来肯定会有用的。”
他渴望见到的神祇，就在身后。
“你跟着我，捕星者。”
捕星者的假设是正确的。最终，来世将影响死后的生命观和那些相信神祇的人的价值观。如果战士进入来世，战士的物种将梦想着瓦尔哈拉，如果具有特殊能力的神仙进入来世，他们的物种将梦想着一个美丽而和平的地方。
那么，如果一个学者进入来世呢？
由于其他玩家的攻击，来世有时会发生变化并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但到目前为止，晟云创造的来世有了一个完美的开端。晟云从平台上下台，离开这座最初的天文台，最后看了一眼捕星者的背影。
捕星者沉浸在思绪中。“我应该叫醒所有其他蜥蜴人，教他们如何看星星和计算。比我拥有更多知识和更聪明的蜥蜴人可能会来到来世。我们也必须被他们教导。但在那之前……再多一点点……”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圆形玻璃杯。
第一个天文学家的眼睛捕捉到了夜空。
欧文向路过的蜥蜴人询问死者，很快得到答案。
“捕星者死了。”
欧文摇头：“没关系。我们觉得葬礼时旅行者来并非坏事，相信这是好运。”
“怎么来的？”
“多一个人分享悲伤是件好事，不是吗？我们今天整晚都要谈论捕星者。一旦明天太阳升起，你就会明白我们的悲伤，所以来吧。”欧文沉思，点头。
欧文和辉穿过帐篷，走到举行葬礼的地方。所有黑鳞蜥人首领都认出了欧文，因此两人得以毫无问题地参加葬礼。辉看到所有蜥蜴人后，又看到一具用白色丝绸包裹的尸体躺在平台上。
尸体前站着一位体格健硕，头上长着水牛角的蜥蜴人首领。他未着奇装异服，但其他蜥蜴人对他的态度，足以表明其举足轻重。辉猜对了。
“那是拉克拉克，酋长吗？”辉问。
“是的。”
“嗯，部落首领……也可以流泪吗？”辉看着拉克拉克泛红的眼眶，泪珠顺着粗糙的脸颊滑落。
欧文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大，仿佛不明白辉的意思。“人类不是这样的吗？悲伤的时候，难道不会哭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