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灌入冰冷的雨水和腐烂苇叶的气息,呛得肺叶如同火烧。左肩断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颠簸都如同被重锤砸击。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只有身体被拖拽、在泥泞中摩擦的触感,以及耳边那粗重、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如同锚点,将她短暂地从虚无中拉回。
李瘸子。
是他。是他佝偻、衰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扛着她这具残破的躯壳,在齐腰深的冰冷泥水和暴雨倾盆的芦苇荡里,亡命奔逃。
林晚的右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视线被雨水和粘稠的泥浆糊住,一片模糊的、晃动的绿色和灰色。密集的苇杆如同无数冰冷的矛,抽打着她的身体,留下细密的划痕。小腿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是子弹擦过的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发出抗议。李瘢子奔跑(更确切地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拖拽)的每一步都带着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他的左腿明显瘸得更厉害了,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倾斜。
“撑住……姑娘……撑住啊……”李瘸子嘶哑的声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如同风中的残烛,充满了绝望却又不肯熄灭的坚持。
棚屋方向密集的枪声早己停歇,但那瞬间的爆发和随之而来的死寂,比枪声本身更令人窒息。老葛……老葛他……林晚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狠狠攥住,巨大的悲痛和负罪感让她残存的意识再次向黑暗沉沦。又一个因她而死的人……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不同于自然风雨的破空声,如同毒蛇的嘶鸣,从身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猛地响起!紧接着,是李瘸子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
“呃啊——!”
林晚感觉扛着自己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重重向前扑倒!冰冷的、腥臭的泥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林晚被摔在泥水里,呛入大口浑浊的泥浆,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泥水模糊的视线,看到李瘸子倒在她身旁的泥水中,他的右肩胛骨位置,赫然插着一支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弩箭**!箭尾的羽毛在风雨中剧烈颤抖!
“嗬……嗬……”李瘸子痛苦地蜷缩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鲜血混合着泥水,迅速在肩头晕开。
追兵!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动用了弩!显然是要抓活的!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无边的泥沼,瞬间将林晚吞没。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挣扎。老葛死了……李瘸子重伤……顾承舟为了给她创造一线生机,连最后的存在都自毁了……
她缓缓闭上右眼,准备迎接最后的终结。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然而!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左肩那空荡荡的断口深处!
那股源自“幻肢”的、与顾承舟最后链接彻底断绝后的……**巨大空洞感**中……
极其突兀地……
**极其微弱地……**
**极其顽强地……**
**闪烁起一点……幽蓝色的……火星?!**
这火星……如此微弱,如此飘摇,仿佛随时会被风雨熄灭。
但它……**真实存在**!
它并非顾承舟……那熟悉的悲伤波动己然彻底消散在湮灭的余烬中。
它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被强行引爆后残留的……坐标印记**?或者……一种……**源自“钥匙”核心最深处的、被顾承舟最后守护所激发的……求生回响**?
这点幽蓝火星的闪烁,如同投入油库的最后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林晚意识深处那点仅存的、属于“林晚”的不屈!
不!
不能放弃!
顾承舟用最后的存在换来的……不是让她在这里放弃!
老葛用命换来的……不是让她在这里等死!
李瘸子还在泥水里挣扎!
一股源自灵魂最底层的、混合着巨大悲痛与冰冷愤怒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强行驱动了她残破的身躯!
“呃啊——!”林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那只完好的、伤痕累累的右手,猛地撑起身体!她不顾一切地扑向旁边痛苦呻吟的李瘸子,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他拖向更深的芦苇丛!
“走……快走……”李瘸子意识模糊,还在本能地推拒着她。
晚了!
哗啦——!
芦苇被粗暴地分开!两个穿着黑色雨衣、如同索命水鬼般的身影,端着安装了消音器的冲锋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冰冷,精准地指向了泥水中挣扎的两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正是之前那个被顾承舟精神湮灭重创的领头者!他面罩下的眼神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急迫**?显然,林晚之前的爆发和顾承舟的自毁,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目标确认。‘钥匙’存活。清除次要目标,回收主目标。”另一个黑衣人冰冷地汇报,手指己然搭上了扳机,枪口微移,指向了泥水中挣扎的李瘸子!
不——!
林晚目眦欲裂!她想扑过去,但身体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枪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嗡——!
一阵低沉而强劲的、如同蜂群高速掠过般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河湾上空的暴雨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紧接着!
嗖!嗖!嗖!嗖!
数道刺眼的、如同闪电般炽白的强光柱,猛地从低垂的乌云中穿透而下!精准无比地、如同舞台追光灯般,瞬间将林晚、李瘸子以及那两个黑衣“清道夫”所在的区域……**彻底笼罩**!
刺目的白光让所有人瞬间失明!黑衣人条件反射地抬手遮挡强光,动作瞬间迟滞!
轰!轰!轰!
几乎在强光落下的同时!几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响在黑衣人身侧的泥水中炸开!不是子弹!更像是……**高压震撼弹**?!巨大的冲击波和超高分贝的噪音瞬间席卷了那片区域!泥浆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呃!”两个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冲击波狠狠掀飞!重重摔在泥水里!手中的武器脱手!被强光和噪音双重打击下,陷入了短暂的眩晕和失能状态!
下一秒!
引擎的轰鸣声瞬间逼近头顶!巨大的风压将茂密的芦苇成片压倒!一架造型极其科幻、线条流畅、涂装成哑光深灰色的、如同巨大蝠鲼般的垂首起降飞行器,如同神兵天降,稳稳地悬停在离地面不足十米的低空!机腹下方,数个武器挂点和探照灯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嗤——!
飞行器侧面的舱门无声滑开!数条带着电磁吸附装置的黑色速降索瞬间抛下!紧接着,几个身影如同灵巧的猎豹,沿着速降索,以惊人的速度滑降落地!
这些人同样穿着作战服,但款式与“清道夫”截然不同!他们的作战服是深灰色与墨绿色相间的数码迷彩,线条简洁,覆盖着轻便的复合装甲模块,头盔是全覆式,面罩是深色的战术目镜,闪烁着幽微的数据流光。动作迅捷、精准、配合默契,带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专业感。
落地瞬间,没有丝毫停顿!其中两人如同鬼魅般扑向那两个在泥水中挣扎、尚未完全恢复的黑衣“清道夫”!动作快得只见残影!精准的关节技配合电击武器,瞬间将其制服、卸掉关节、注射强效麻醉剂!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三秒!
另外两人则迅速冲向泥水中的林晚和李瘸子。其中一人蹲下身,一个造型小巧的扫描仪瞬间在林晚身上扫过。
“生命体征微弱!左肩严重开放性创伤伴感染!高烧!内出血!神经活动极度紊乱!符合‘钥匙’特征!急需医疗介入!”一个冷静、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合成音从头盔中传出。
“次要目标,肩部弩箭贯穿伤,失血性休克,生命垂危。”另一人快速检查了李瘸子,声音同样冰冷。
“回收主目标!次级目标……视情况处理!动作快!干扰只能持续三十秒!”一个明显是队长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在刺目的白光和巨大的噪音冲击下,意识早己模糊。她只感觉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小心地抱起,脱离了冰冷的泥水。在彻底陷入昏迷前,她透过被泥水和雨水模糊的战术目镜,隐约看到了抱起她那人作战服左臂上,一个清晰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简洁却又充满力量感的徽记——**一簇银白色的、向上跃动的火焰**。
那徽记……似乎有些眼熟?
下一刻,一股强效镇静剂被注入她的颈部静脉。
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深海。没有冰冷,没有剧痛,没有令人窒息的泥沼和死亡的威胁。只有一种舒适的、被轻柔托浮着的温暖感包裹着全身。身体深处那撕裂般的痛苦被一种深沉的安宁所取代。
林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唯一能视物的右眼。
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漏雨的油毡棚顶,也不是狂暴的雨幕和泥泞的芦苇。而是一片柔和、均匀的……**纯白色**。光线来自镶嵌在弧形穹顶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灯带,没有任何刺眼的感觉。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温度适中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保暖的白色织物。左肩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完整感”——不再是空荡荡的剧痛,而是一种被严密包裹、带着轻微压力和深层修复感的沉重负担。她下意识地想用右手去触碰,却发现右臂被固定在身侧,连接着透明的输液管,管中流淌着淡蓝色的液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淡雅的、类似臭氧混合着某种清新植物的气味,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
这里……是哪里?
医院?不像。没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更不像她见过的任何地方。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观察西周。
这是一个不大的、纯白色的房间。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那种毫无瑕疵、浑然一体的白色。除了她躺着的这张医疗床,房间内只有几个嵌入墙壁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显示屏,上面跳动着各种她看不懂的生命体征数据和波形图。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简洁到近乎冷酷。
门……在正对面。同样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把手,严丝合缝地嵌入墙壁。
就在这时!
左肩断口深处,那被严密包裹的“完整感”之下……
那点沉寂的、幽蓝的“火星”……
极其微弱地……
**闪烁了一下**。
伴随着这微弱的闪烁,一种极其冰冷、极其细微的……**金属触感**,如同幻觉般,再次从虚无的幻肢位置……**清晰地传递**而来。
仿佛……那里……被接上了什么?
不是血肉的肢体。
而是……**另一种冰冷的……东西**?
门……无声地向侧方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正是那个在河湾棚屋里,如同幽灵般出现、又如同幽灵般消失的……**白医生**!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的长衫,外面罩着浅灰色的薄呢风衣,衣襟上别着那枚古朴的银质胸针。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浅灰色的瞳孔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泉,平静地看向医疗床上的林晚。
“你醒了。”清冷平稳的声音,在纯白的房间里回荡,不带任何情绪,“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钥匙’的恢复力,果然不同凡响。”
她的目光扫过林晚固定在身侧的右臂和左肩那被特殊材料严密包裹的接口位置,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
“欢迎来到‘净火’,林晚小姐。”白医生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或者,我该称呼你为……‘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