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碾过英属南洋医院的铁皮屋顶时,林振声正用镊子夹起第三具死胎的后颈皮肤。福尔马林的辛辣气息如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混合着停尸房特有的樟木防腐味,在鼻腔里结成硬块。窗外的暴雨敲打着百叶窗,每道雨帘都像一条黑色的巨蟒,试图钻进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空间。
解剖台上的三具死胎并排躺着,皮肤呈现出腐败的青灰色,腹部因水肿高高隆起。林振声的白大褂袖口蹭过搪瓷盘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惊飞了停在墙角的一只蟑螂 —— 那蟑螂的背部,竟也有类似蝴蝶的斑纹。
"林医生,这是今天最后一具。" 护士陈阿芳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的福建话混着马来语尾音,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她将搪瓷盘轻轻搁在解剖台边,铝制托盘碰撞出细碎的响,仿佛死神的叩门声。林振声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刻着 "长命百岁" 的字样,与停尸房的死亡氛围形成残酷对比。
当镊子尖端触到死胎后颈的青斑时,林振声的手指突然抽搐。那是三枚蝴蝶形状的青斑,左右对称分布在后颈大椎穴两侧,中央一枚呈扇形展开,边缘纹路细腻如蚕丝,与他怀中《镇龙桩图谱》里的 "阴脉宿主" 标记分毫不差。图谱的牛皮封面早己泛黄,饕餮纹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活物般蠕动。
解剖台上方的煤油灯突然爆芯,火星溅在死胎脚踝,青斑处竟渗出淡金色液体,如融化的金属般蜿蜒而下,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镇龙桩的微型轮廓。林振声猛地掀开白布,其余两具死胎的青斑同样在发光,三枚蝴蝶状光斑在停尸房地面投下重叠阴影,宛如远古祭坛上的献祭图腾。他想起小时候在槟城老家见过的皮影戏,那些操纵皮影的手,此刻仿佛化作了操控生命的基因链条。
威尔逊院长的皮鞋声由远及近,鞋跟敲击瓷砖的节奏精准如时钟,每一步都像踏在林振声的心脏上。英国人的白大褂永远笔挺,浆硬的领口卡着一枚电镀领针,双海马纹章在灯光下闪烁,那是东印度公司的标志,象征着几个世纪的殖民扩张。
"林医生对东方神秘主义很感兴趣?" 威尔逊的手杖点在青斑投影上,杖头镶嵌的青铜镇龙桩碎片发出蜂鸣,声音尖细如指甲刮擦玻璃。林振声注意到,那碎片上的蝌蚪状文字与《镇龙桩图谱》中的铭文完全一致,只是多了些英文注释,诸如 "基因优化"" 能量载体 " 之类。
"我在剑桥研究基因学时,导师曾说过,华人宗族里藏着改变人类进化的钥匙。" 威尔逊的蓝眼睛在金丝眼镜后泛着冷光,像极了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标本。他从鹿皮袋中倒出青铜碎片,掌心堆成的小山折射出冷冽的光,每片碎片都刻着不同的符号,其中一片上赫然有 "蝶灵族" 三个字,旁边用红笔标注着 "灭绝中"。
"三具死胎的母亲都来自 ' 蝶灵族 '。" 威尔逊走近解剖台,身上的雪松香压倒了福尔马林的气味,"这个南洋华人分支的女性后裔,后颈都会出现蝴蝶胎记。1898 年,我的导师在马六甲海峡发现她们的基因能与镇龙桩产生共振,那是一种超越现代科学的时空能量。"
"这是基因缺陷!" 林振声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和恐惧,后退时后腰抵在停尸柜上,金属柜门上的把手冰凉刺骨,像极了老家宗族祠堂里的青铜香炉。"胎儿水肿、器官衰竭,这些都是遗传性疾病的症状,你们这是在屠杀!"
"不,这是进化。" 威尔逊突然逼近,手杖尖挑起林振声的下巴,力量大得惊人,"你以为英国王室为什么资助这家医院?我们在培养能操控时空的新人类,而你妻子的家族,正是完美的载体。林医生,你是留洋的高材生,应该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
威尔逊的办公室充满殖民时代的奢华气息,胡桃木书架上摆着鹿头骨标本,角上缠绕着镇龙桩碎片串成的项链,每颗碎片都沾染过华人的鲜血。林振声的目光被墙角的樟木箱吸引,箱盖敞开着,露出泛黄的族谱 ——《南洋林氏大宗谱》的封皮上,赫然盖着英国殖民政府的火漆印,印文是 "机密?基因档案"。
"1900 年,你的姑母被沉入马六甲海峡。" 威尔逊点燃雪茄,蓝色烟雾在族谱上空聚成蝴蝶形状,仿佛姑母的幽灵在此刻显形,"她的后颈有完整的镇龙桩纹路,殖民政府需要她的基因样本,以完善镇龙桩系统。那是一场伟大的科学实验,可惜当时的技术不够成熟。"
族谱内页用红笔圈出数百个名字,每个姓名旁都贴着照片,女性后裔的黑白照上,后颈均有蝴蝶状胎记。林振声的手指停下 "林佩芸" 的条目上,妻子的结婚照被人用钢笔划出十字,旁边批注着:"火脉核心?000 号,建议优先采集胚胎。" 照片中的佩芸笑容灿烂,翡翠胸针在阳光下闪烁,与此刻停尸房里的死胎形成残酷对比。
"佩芸怀孕了。" 林振声的声音沙哑如锈铁,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你们想把她的胎儿培养成容器,就像对待我的姑母一样。
"多么美妙的容器。" 威尔逊敲了敲烟灰缸,里面积着半缸指甲盖大小的胚胎,每个胚胎都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后颈处隐约可见蝴蝶或鳞片的雏形,"蝶灵族的火脉基因,加上你留洋的优等血统,双生子将成为完美的三阴命格载体。林医生,这是多么荣耀的事,你们家族将成为新人类的始祖。"
窗外的暴雨突然转急,闪电照亮了办公室墙上的巨幅地图。南洋群岛被划分为 108 个镇龙桩能量区,每个区域中心都标着 "育婴堂" 字样,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小点,标注着 "基因筛选点"" 能量采集站 "。林振声想起唐人街那些挂着" 善堂 " 匾额的建筑,每天都有弃婴被送来,原来那些哭闹的婴儿,都将成为殖民政府的基因燃料。
深夜的唐人街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烧纸味混合着雨水的腥气,弥漫在狭窄的街巷里。林振声攥着族谱副本,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跌跌撞撞,怀里的《镇龙桩图谱》随着步伐撞击着肋骨,像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
佩芸的裁缝铺还亮着灯,竹帘上映出她俯身缝纫的影子,旗袍后颈的开口处,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蝴蝶轮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起伏。林振声突然想起新婚之夜,他亲吻妻子后颈时,那片皮肤还是光滑如缎,如今却成了殖民政府的标记
"振声?" 佩芸抬头时,翡翠胸针在煤油灯下晃出绿芒,那是她的陪嫁之物,据说是蝶灵族祖传的圣物。胸针的蝴蝶翅膀上镶嵌着细小的翡翠珠,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颤动,"今天有个英国牧师来量尺寸,说要做十套白大褂,布料要用上等的细帆布......"
他突然抓住妻子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佩芸惊呼出声。撸起袖口的瞬间,林振声倒吸一口凉气 —— 白皙的皮肤上,蝴蝶状青斑正在血管下蔓延,如同一朵墨色的花,从手腕向心脏缓缓绽放。佩芸受惊后退,顶针掉在地上,滚出环状的阴影,与停尸房的青斑投影重合,仿佛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咬合。
"明天跟我回槟城老家。" 林振声扯下墙上的婚纱照,镜框玻璃碎在脚边,映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你家族的女人都活不过三十岁,因为她们是镇龙桩的燃料,而我们的孩子......"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塞着一团带刺的铁丝。
佩芸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转身打开衣柜底层的樟木箱,取出一本红绸封面的日记,封面上用金线绣着蝴蝶图案,如今却沾满了岁月的灰尘。1900 年姑母的字迹力透纸背:"他们说蝶灵族能看见未来,但预见死亡的眼睛,只会被挖去献祭。振声,如果你看到这篇日记,快跑,带着佩芸和孩子远离南洋......"
楼下突然传来砸门声,十余名戴白手套的护工冲进店铺,领头者的袖口露出镇龙桩纹身,那是一条盘绕着蝴蝶的青铜巨蟒。林振声抓起剪刀抵住佩芸后腰,退至窗边时,看见威尔逊的轿车停在巷口,车灯照亮了车顶上的镇龙桩模型,那模型的顶端,镶嵌着一枚翡翠蝴蝶,与佩芸的胸针一模一样。
"林医生,你以为能逃掉吗?" 威尔逊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机械的冰冷,"整个南洋的华人,都活在镇龙桩的网格里,你们的基因、你们的灵魂,都是大英帝国的财产。"
佩芸突然剧烈抽搐,青斑从后颈窜至脸颊,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如蚯蚓。她扯下翡翠胸针砸向镇龙桩模型,绿光闪过之处,轿车引擎盖竟生出藤蔓般的纹路,金属表面迅速锈蚀,仿佛被千年岁月侵蚀。林振声趁机踹开后窗,两人跌进恶臭的排水沟,身后传来护工们的惊呼:"胎儿心跳异常!快启动能量抑制器!"
暴雨冲刷着槟城码头的铁架,咸腥的海水味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林振声背着昏迷的妻子躲在货柜阴影里,听见远处传来《摇摇船》的童谣 —— 那是唐人街的孩子们在唱,此刻却带着金属般的冰冷韵律,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小刀,割着他的耳膜。
"振声......" 佩芸在昏迷中呢喃,手指抓着他的衣领,露出后颈完全成型的蝴蝶胎记,那胎记此刻泛着诡异的蓝光,与货柜上的英国米字旗形成鲜明对比,"族谱里还有一页...... 关于你父亲的...... 他的后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年时的场景突然清晰:那个永远穿着长衫的男人,在疟疾夺走他生命的前夜,曾用鲜血在墙上画出镇龙桩的轮廓,后颈的鱼鳞状胎记在烛光下闪烁,宛如一片青铜鳞片。临终前,父亲塞给他一块青铜碎片,上面刻着 "雷脉" 二字,如今正藏在《镇龙桩图谱》的夹层里。
货轮的汽笛刺破雨幕,英国水手用皮靴踢开蜷缩在角落的华人劳工,骂骂咧咧地喊着:"快起来,你们这些劣等货!" 劳工们起身时,林振声看见他们后颈或多或少都有淡青色的斑点,像极了停尸房里的死胎。
林振声摸向口袋里的《镇龙桩图谱》,触到夹层里的青铜碎片,此刻正在掌心发烫,映出他后颈若隐若现的鳞片阴影。那阴影随着心跳微微颤动,与远处海面上浮现的镇龙桩阵列产生共鸣 ——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阵列,每根桩体顶端都镶嵌着蝴蝶形状的翡翠,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佩芸突然惊醒,指向海面:"看!"
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海平面上的镇龙桩阵列缓缓升起,每根桩体上都刻满了华人的名字,林振声的姑母、妻子、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他自己。威尔逊站在阵列中央,举起怀表,表链上挂着三枚银元,币面上刻着尚未出生的双生子乳名:默、玥。银元在月光下旋转,映出未来的画面:一个白发男子站在安全屋中,背后是镇龙桩的残骸,门牌上写着 "收容诡异数量:108/∞"。
货轮缓缓离岸时,林振声看见码头上的威尔逊露出微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殖民者的傲慢与得意。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佩芸,发现她后颈的蝴蝶胎记正在与自己后颈的鳞片阴影相互呼应,形成一个完整的阴阳鱼图案。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三阴命格,不过是殖民政府用科学包装的暴力,而他和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子,都是这场暴力实验中无法逃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