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眼睁开。
世界剥去了温情的表皮,袒露出内里冰冷、污秽、由无尽痛苦与死亡规则编织的狰狞骸骨。断墙是熔铸的残肢哀嚎,天幕是漂浮的脓血亡灵,秤盘是切割阴阳的冰冷锁链。而脚下,那道深渊闭合留下的焦黑疤痕下,粘稠的暗红“脓疮”深处,那口枯骨为框、黑液为心、黑冰为盖的巨棺轮廓,如同沉在冥海最深处的、蛰伏的太古凶神,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死寂。
陈晦蜷在冰冷的焦土上,身体因灵魂深处六枚滚烫砝码烙印的余震而细微抽搐。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怨毒与熔骨的记忆碎片,灼烧着他的神经。右眼那暗金的旋涡缓慢流淌,中心那点墨黑的瞳孔,却如同连接着终极虚无的孔洞,死死地“盯”着深渊之底那口巨棺。
视线穿透了覆盖在疤痕表面的焦黑琉璃状物质,穿透了那层暗红粘稠、封印着无数痛苦人脸的“脓疮”,穿透了深渊的黑暗…最终,死死地锁定在那口巨棺之上。
棺椁巨大,轮廓在秽眼的视野里异常清晰。构成框架的枯骨并非杂乱堆砌,每一根都粗壮如殿柱,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某种强大力量反复淬炼、熔铸后的暗沉金属光泽,骨节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扭曲的古老符文烙印。这些符文散发着与秤盘锁链同源、却更加原始、更加蛮横的冰冷秩序气息。
框架内部,那搏动着的、粘稠如沥青的黑液核心,每一次缓慢的收缩膨胀,都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搏动。粘稠的黑液在搏动中流淌、翻滚,内里似乎禁锢着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黑暗。
而覆盖整个棺椁表面的…是那层厚厚、不断缓慢滴落、散发着冻结灵魂死寂气息的…黑冰!
这黑冰并非透明,更像是由极致的阴寒和怨毒强行压缩、凝固而成!在秽眼的凝视下,能看到冰层内部冻结着无数更加细微、更加扭曲的灰黑色怨念丝线,如同被冰封的毒蛇,在绝对的寒冷中保持着临死挣扎的狰狞姿态。冰层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凝结又融化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黑色粘稠水珠。
每一次棺椁内部黑液核心的搏动,都让覆盖其上的黑冰产生极其微弱的…震颤!
这震颤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规则的涟漪!
嗡…
一股冰冷、沉重、仿佛来自地核最深处的、规则的脉动,顺着陈晦凝视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地戳入他的灵魂!
废墟上空,那片凝固如灰色幕布的浓烈怨气,随着这规则的脉动…猛地…同时震颤了一下!无数漂浮在半透明怨气中的、流淌脓血的残缺人形虚影,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发出无声的尖啸,变得更加扭曲、狂躁!
冰冷!死寂!古老的不祥!
如同亿万载的玄冰融化成水,顺着陈晦的视线倒灌而入,瞬间浸透了他的意识!灵魂深处那六枚滚烫的砝码烙印,在这极致的冰寒冲击下,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冰水,发出剧烈的“嗤嗤”声!烙印深处蕴含的痛苦记忆和怨毒被强行压制、冻结,带来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灵魂被冰封的麻木与窒息感!
陈晦的身体猛地一僵!蜷缩的姿态凝固,如同被瞬间冰封的昆虫。细微的抽搐停止了。乌黑粘稠的血液似乎也在皮肤龟裂的伤口处凝结。只有那只睁开的秽眼,旋涡依旧缓慢流淌,墨黑的瞳孔死死锁定深渊巨棺。
就在这意识被冰寒与死寂彻底淹没、连思维都近乎凝固的刹那——
一个声音。
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耳膜捕捉。
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刺骨的冰寒与剧痛…首接…烙印在了他灵魂最表层的…意识冰层之上!
沙哑!干涩!如同两截腐朽千年的枯骨在粗糙的砂纸上…反复…摩擦!
每一个摩擦的音节,都带着刮擦灵魂的剧痛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诡异的熟悉感!
“陈…晦…”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他冻结的意识。
陈晦的灵魂猛地一震!冰封的意识表层瞬间布满了裂痕!
九…九叔公?!
是那个枯瘦佝偻、手段狠辣、在仓库救他又在棺材铺算计他、最终倒在血泊中带着诡异笑容的…九叔公的声音?!
他还…没死?!不!这声音…不像是活人的声音!充满了被强行挤压出的、非人的痛苦!仿佛说话本身,就是一场酷刑!
“来…” 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诅咒般的召唤。每一个字吐出,都伴随着灵魂冰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推开…它…”
推开?推开什么?
陈晦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秽眼的视线死死锁定深渊巨棺那覆盖着厚厚黑冰的…棺盖!
“秤砣…己落…” 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濒死挣扎,“棺…需…启…”
“吾等…残躯…皆为…引…”
引?引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无法言喻的冰冷恶寒瞬间攫住了陈晦!他猛地想移开视线,想关闭这该死的秽眼!但那只非人的眼睛却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死,根本无法转动!反而在那声音的召唤下,墨黑的瞳孔猛地…收缩!
如同聚焦的镜头!
视线瞬间穿透了覆盖棺椁的粘稠黑冰!
穿透了那层散发着极致死寂的寒冰屏障!
冰层之下…那无数焦黑、古老、布满扭曲符文的枯骨缝隙之间…
赫然…嵌着一张…脸!
一张枯槁、扭曲、布满蛛网般深刻裂痕的…人脸!
是九叔公!
那张曾在破碎气窗外冰冷凝视他、在棺材铺隔间里带着诡异笑容倒下的脸!
此刻,这张脸被强行挤压、镶嵌在构成棺椁框架的粗大枯骨缝隙之中!如同一个被浇筑在混凝土里的受难者!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与青黑交织的色泽,布满了冻裂的细纹和暗红色的血痂!深刻的皱纹被巨大的压力扭曲变形,如同爬行的蜈蚣!那双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一种被永恒禁锢的、无法言喻的痛苦!
更恐怖的是他的嘴!
乌黑的嘴唇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开,形成一个无声嘶吼的、撕裂的弧度!露出焦黄的牙齿和深不见底的喉咙!而刚才那沙哑、干涩、如同枯骨摩擦的召唤声音…正是从这张被强行撕裂的嘴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在说谎!
是他的残躯…在被这口枯骨巨棺…当作发声的…工具!
“呃…呃…” 九叔公被镶嵌在枯骨中的残躯,似乎感应到了陈晦穿透黑冰的凝视。那张扭曲痛苦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半睁的死寂眼珠,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般…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角度…
空洞的、扩散的瞳孔…似乎…极其模糊地…对上了陈晦秽眼的视线…
那眼神…
不再是冰冷算计,不再是诡异满意。
只剩下…被永恒禁锢于枯骨与寒冰之间的…无边的痛苦…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乞求!
“推…开…” 那被强行挤压出的、非人的声音,再一次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陈晦的灵魂冰层!“陈…晦…推…”
声音戛然而止。
覆盖棺椁的黑冰猛地一阵剧烈波动!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吸摄之力从棺椁核心爆发出来!九叔公那张镶嵌在枯骨中的脸,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瞬间变得更加扭曲、模糊!皮肤下的骨骼轮廓清晰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压碎、吸收!他半睁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扩散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即将彻底…熄灭!
秽眼深处,那点墨黑的瞳孔死死收缩,倒映着九叔公残躯被巨棺吞噬殆尽的恐怖景象。灵魂深处六枚灼热的砝码烙印,如同感应到了同源的毁灭气息,猛地爆发出更加剧烈的灼痛!
推开它?
推开这口吞噬残躯、散发着太古凶神气息的枯骨巨棺?
陈晦蜷缩在冰冷的焦土上,污血在龟裂的皮肤下凝结。深渊之底,那口枯骨巨棺如同冻结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灵魂随之震颤。九叔公那张被镶嵌在枯骨中、痛苦扭曲的脸,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死死钉在他的意识深处。
“推开…它…”那被强行挤压出的、非人的声音余韵,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
推?还是不推?
推开,可能是释放出比深渊巨口恐怖万倍的太古凶神,是彻底的毁灭。
不推?九叔公的残躯正被巨棺缓慢吞噬、消融,成为那波动黑液的一部分。那六枚烙入灵魂的血砝码,如同附骨之蛆,灼烧着他的存在。祖父跨越五十年的悲怆,九叔公临死前诡异的笑,胡麻子化作枯骨的贪婪…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痛苦,最终的指向,似乎都系于这口棺椁之上。
秽眼冰冷地运转着,墨黑的瞳孔倒映着黑冰下九叔公即将彻底湮灭的脸。那空洞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绝望的乞求,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在陈晦被冰封的麻木上。
“嗬…”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陈晦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沾满污血和尘土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焦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没有选择。
从他接过那枚祖传秤砣,不,从他出生带着“阴漏体”那一刻起,他就己经站在了这黑暗天平的边缘。祖父的债,九叔公的局,七道怨念的砝码…他从来就不是旁观者,而是秤盘上…最后的祭品,或是…执秤人?
“引…”九叔公最后的话在脑中回荡。“吾等残躯…皆为引…”
因什么?引他来到这里?引他开启这口棺?引他向这污秽规则献上最终的…祭礼?
冰冷的愤怒,如同地底涌出的寒泉,缓慢地取代了恐惧和麻木。不是对九叔公,不是对祖父,而是对这生死、以痛苦为食粮的冰冷规则!对这将他血脉世代卷入其中的黑暗宿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烈焦糊和尸臭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刀割般的刺痛,却也让他濒临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涌。灵魂深处六枚砝码烙印灼烧的剧痛,此刻反而成了支撑他行动的燃料。
推!
必须推!
不是为了救九叔公那早己被吞噬殆尽的残魂,不是为了完成什么狗屁交易,甚至不是为了活命!
是为了…看清!看清这棺椁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清这操纵一切、吞噬一切的规则核心!看清这将他、将祖父、将九叔公、将胡麻子、将那七位焚于业火的同僚…所有人都当作棋子和砝码的…幕后黑手的真面目!
即便是…同归于尽!
“呃啊——!”一声混合着痛苦、决绝和愤怒的低吼爆发出来!陈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从冰冷的焦土中撑起了身体!
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龟裂的皮肤因剧烈动作再次崩开,污黑粘稠的血液渗出,但他毫不在意。他踉跄着,一步,又一步,朝着废墟最深处…那道覆盖着焦黑疤痕、如同大地狰狞伤口的深渊边缘…艰难地…走去!
秽眼死死锁定深渊之底那口巨棺。随着他的靠近,覆盖棺椁的黑冰搏动得更加剧烈!那股冰冷的吸摄之力如同实质的触手,缠绕着他的双腿,试图将他拖入深渊!灵魂深处的砝码烙印灼痛加剧,怨毒的嘶嚎和熔骨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
但他没有停下。
每一步落下,焦黑的瓦砾在脚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汗水混合着污血,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痕。
越来越近。
深渊疤痕边缘粗糙、焦黑的断面就在脚下。下方,是粘稠翻滚的暗红“脓疮”,无数被封印的痛苦人脸在脓疮下疯狂蠕动、挤压。更深处,那口枯骨巨棺的轮廓在秽眼的视野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
他停在深渊边缘。脚下是万丈虚无般的黑暗与怨毒。狂风不知何时再次卷起,吹动他褴褛的衣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晦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沾满污血、指甲翻卷的…右手。
目标,并非虚空。
而是…对准了深渊之底…那口巨棺…覆盖着厚厚黑冰的…棺盖中心!
秽眼深处,墨黑的瞳孔收缩到极致!暗金的旋涡疯狂加速旋转!一股冰冷、狂暴、混合着六枚砝码烙印所有怨毒与痛苦、以及他自身决绝意志的…力量洪流…在右眼深处疯狂凝聚!
推?
不!
是…轰开它!
用这双被诅咒的秽眼!用这灵魂深处燃烧的怨毒砝码!用他对这操蛋规则最后的…咆哮!
“给…我…开!!!”
一声嘶哑到撕裂声带的怒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狠狠砸向凝固的死寂!
他那只抬起的右手,并未做出推的动作。
而是…五指猛地张开!掌心…死死地…按住了自己那只疯狂旋转、墨黑瞳孔收缩到极致的…秽眼之上!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砝码烙印剧痛与自身意志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顺着他的手臂,狠狠灌入那只非人的右眼!
秽眼…彻底燃烧!
暗金的旋涡化作一片沸腾的暗金光海!中心那点墨黑的瞳孔…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奇点…骤然…膨胀!吞噬了所有的光!
一道凝练到无法形容、纯粹由冰冷怨毒、熔骨剧痛、规则反噬以及陈晦自身决绝意志构成的…毁灭光束!
自那燃烧的秽眼…轰然爆发!
不再是视线!
是…攻击!是…裁决!是…对宿命与规则的…最终宣战!
暗红近黑的毁灭光束,无声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焚尽一切、洞穿九幽的毁灭气息…
精准无比地…
狠狠地…
轰在了深渊之底…
那口枯骨巨棺…
覆盖着厚厚黑冰的…
棺盖中心!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