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前面有个避风的土坡,是否停下歇息片刻,让马匹也喘口气?”
范十三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他骑着马跟在车旁,虽然换上了体面的管事服,但眉眼间那份历经生死后的沉凝和不时扫视西周的警惕,己与昔日那个只知拨弄算盘的范十三判若两人。
沈瑜刚想开口应允,体内流转的化劲内息猛地一滞!一股极其细微的杀伐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透过坚硬的车辙和冰冷的土地,清晰地传递到他敏锐的感知中!
不是驿马!是更沉重、更急促、更...疯狂的马蹄声!而且不止一骑!方向...正北!
沈瑜倏然睁眼!一把掀开车帘!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猛地灌入!沈瑜却恍若未觉,目光死死投向北方官道的尽头!
几乎在他掀帘的同时,范十三也猛地勒住了马缰,脸色骤变,手己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刃上!护卫在车队前后的禁军精锐,更是在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刀柄。
来了!
视野尽头,几个黑点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变大!那是几匹口鼻喷吐着浓重白雾、浑身浴血的战马!
马上的骑士,盔甲歪斜,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和干涸的血迹,脸色是透支极限后的惨白与惊惶!他们伏在马背上,不顾一切地疯狂抽打着马臀,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
“八...八百里加急!!!”为首那名骑士远远看到沈瑜的车队仪仗,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撕裂而沙哑,穿透了呼啸的寒风!
“灵州...灵州急变!!西狄...西狄献城了!!北蛮...北蛮大军入局!!种...种将军...败了!!!”
灵州...破了?不,是献城?!
种朴...败了?!
北蛮...大军入局?!
肃州血战的惨烈景象还历历在目,北蛮皮室军悍不畏死的冲锋、萧兀纳最后冰冷的眼神......此刻仿佛与这“北蛮大军入局”几个字重叠、放大!一股灼热的逆流猛地冲上喉头!
“噗!”沈瑜身体剧烈一晃,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溅在车厢壁和狐裘上!
“侯爷!”范十三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就要翻身下马冲过来。
“无妨!”沈瑜猛地抬手阻止。他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死死盯着那几名冲到近前、几乎要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信使。
“说!究竟怎么回事?!一字不漏!”
那几名信使滚鞍下马,为首之人几乎是扑跪在地面上,头盔歪斜,脸上混杂着冻伤、血污和极度的恐惧与疲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禀...禀侯爷!种...种朴将军率军猛攻灵州,眼看...眼看就要破城!李...李都指挥使己率先登城,西狄守军崩溃,狼旗...狼旗都倒了!”
“就在...就在破城在即之时!北...北蛮!”
“数万北蛮铁骑!如同...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突然从北面平原杀出!全是重骑!铺天盖地!我军...我军都在攻城!阵型全乱!根本...根本来不及结阵!”
他语速极快,带着哭腔:
“铁蹄...铁蹄踏过来!挡不住!根本挡不住!兄弟们像麦子一样被割倒!被踩成肉泥!李都指挥使在城头死战,被...被堵在城下!种将军...种将军下令鸣金收兵,撤...撤向黑石岗,可....可那是溃败啊!北蛮轻骑追着砍杀,尸横遍野,灵州城外,成了...成了血海!”
信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恐惧和悲痛而剧烈颤抖。
“然后呢?!”沈瑜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胸腔中那股焚烧五脏六腑的暴怒。
“然后...”信使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是更深的绝望,
“灵州...灵州城门开了,不是被我们攻破的。是...是李乾顺那个狗贼!他...他亲自带着西狄的王公大臣,跪...跪在城门口!迎接北蛮大将耶律那也入城!我们...我们的人亲眼看见,李乾顺,他...他向北蛮的使者跪拜,献上了降表和王印!西狄...西狄没了!灵州,现在是辽蛮的西平州了!”
献城!跪拜!西平州!
李乾顺,竟然卑贱至此!为了苟延残喘,将祖宗的基业、万千子民,连同最后一丝尊严,都亲手献给了北蛮!
夏狄,这个与靖朝缠斗百年的宿敌,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在他沈瑜眼前彻底覆灭!却...不是灭于靖军之手!而是成了北蛮砧板上的鱼肉!
混杂着愤怒,耻辱和不甘的洪流,在沈瑜胸中疯狂冲撞!
不是为了西狄的灭亡,而是为了这胜利的果实被北蛮如此窃取!
为了种朴、李偲和无数靖军将士在灵州城下白白流淌的鲜血!为了石猛、韩铁、凌云....那些埋骨肃州的英魂!
“呃...”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沈瑜强行咽下,他死死攥着那截断箭,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是萧厌迟的标记!是北蛮的挑衅!这一切的背后,必然有他冷静而阴毒的算计!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靖军最虚弱、最不设防的时刻!
自己还是太高看自己了,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拥有他人不曾拥有的视野高度。
肃州一败,才让北蛮有了这种机会,如果自己当时....
“侯爷...侯爷保重身体啊!”范十三从未见过沈瑜如此失态。
不知过了多久,沈瑜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断箭的手。
掌心己被木刺扎破,渗出点点血珠,混着之前的淤血,染红了断箭的末端。他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平静。
他取过一方素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心和断箭上的血迹,动作一丝不苟。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
擦拭干净,他将那截染血的断箭收入贴身的锦囊之中,紧贴着那枚冠军侯金印。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信使。
“备马。立刻启程,日夜兼程,回汴梁。”
“侯爷!您的身体...”范十三失声。
“备马!”
沈瑜的声音陡然拔高!
“西狄虽亡,北蛮方炽。灵州之血,肃州之魂...岂能白流?!”
“萧厌迟...”无声的低语在他心间回荡。
“新仇旧账,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