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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闺房是了解苏云昭过去的窗口，那么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则关乎季瑶当下的生死存亡。丫鬟碧玉，这个总是眉眼弯弯、手脚麻利的贴身侍女，成了季瑶重点观察的对象。
碧玉很尽责。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梳妆更衣，无一不做得妥帖周到。她看季瑶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和小心，偶尔流露出符合她年龄的活泼，但在季瑶面前总是迅速收敛。季瑶能感觉到她的善意，但在这深宅大院，善意有时是伪装，有时是身不由己。
真正让季瑶对碧玉产生深刻怀疑的，是几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瞬间。
一次是季瑶午睡初醒，碧玉端着温热的参汤进来。就在碧玉将汤盅轻轻放在床边小几上时，季瑶半眯着眼，恰好捕捉到碧玉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汤盅表面，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分辨某种极其微弱的气味。那动作快如闪电，若非季瑶作为心理咨询师对微表情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根本无从发现。
另一次，是碧玉在为季瑶整理刚送来的新衣。当碧玉的手指抚过衣领内缘的针脚时，她的指尖有一个极其短暂、几乎只是肌肉本能反应的停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季瑶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停顿的位置，轻轻捻了一下。
最让季瑶警铃大作的是今晨。碧玉伺候她梳洗完毕，转身去倒水盆时，动作幅度稍大，袖口微微扬起。就在那一刹那，季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了那瞬间的缝隙——她清楚地看到碧玉手腕内侧，靠近袖袋的位置，似乎藏着一个用深色粗布缝制的、极其不起眼的小小三角包！那布包的形状和位置，绝非寻常香囊或饰品。
毒药？ 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季瑶的心。是有人指使她下毒？还是…… 联想到碧玉之前那些细微的、疑似“验看”的动作，一个更惊人、也更合理的猜测在她脑中成型。她需要验证。
机会很快到来。午膳时，厨房送来一盅炖得奶白的鲫鱼豆腐汤，香气扑鼻。碧玉照例站在一旁布菜。季瑶拿起调羹，舀起一勺，作势要喝，却在调羹即将碰到唇边时，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
“哎呀！”一声轻呼，勺中的汤水不偏不倚，正好洒了几滴在碧玉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位置恰好靠近那个可疑的三角布包所在！
“奴婢该死！”碧玉脸色瞬间煞白，第一反应不是去擦自己手腕上的汤渍，而是惊恐地看向季瑶，生怕她被烫到。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被汤溅到的手腕，动作带着一种本能的遮掩。
“不妨事，”季瑶放下调羹，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碧玉捂着手腕的手上，“没烫着你吧？快擦擦。”她递过去一方干净的素帕。
“谢、谢小姐！奴婢没事！”碧玉慌忙接过帕子，胡乱擦拭着手腕，眼神躲闪，带着明显的心虚和慌乱。
季瑶没有追问汤的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意外。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碧玉那瞬间的反应上：惊恐首先指向主人的安危，而非自身；被汤溅到后第一反应是遮掩手腕；心虚慌乱的眼神……这些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组合在一起，指向的不是加害者的狠毒，而是一种深藏秘密、唯恐暴露的紧张！尤其那下意识遮掩手腕的动作，几乎坐实了那布包的存在和其内容的敏感性。
季瑶的心沉静下来，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午后，她借口有些疲乏，遣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碧玉在房中伺候。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凝滞。
季瑶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庭院里随风摇曳的翠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碧玉，手腕上的汤，没伤着吧？”
碧玉正低头整理熏香，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回、回小姐，没……没事的，一点温热，不妨事……”
“是吗？”季瑶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幽深的潭水，平静无波地凝视着碧玉的眼睛，“那……你袖袋里藏着的东西，也没被汤水弄湿吧？”
轰！如同晴天霹雳在碧玉脑中炸响！她整个人瞬间僵首，眼睛因极度的惊恐而睁到最大，瞳孔剧烈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秘密被赤裸裸地揭穿，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季瑶看着她瞬间崩溃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站起身，走到碧玉面前，并未疾言厉色，反而伸出手，轻轻按在了碧玉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季瑶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我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你为何藏着它。”
碧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那包药粉……不是用来害我的，对不对？”季瑶首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笃定，“是用来‘试’的。试我的食物，试我的汤药，甚至……试我的衣物熏香？”
碧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破碎：“小姐……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奴婢……”她语无伦次，巨大的心理压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你是在保护我。”季瑶替她说了出来，语气肯定，没有半分疑问。她弯下腰，亲自将碧玉扶起，“告诉我，多久了？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她需要一个完整的拼图。
碧玉被季瑶扶起，感受到那双平静眼眸中的理解和信任（或者说，是季瑶刻意营造出的信任），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诉说：
“是……是奴婢自己……从、从前年开始的……小姐您身子一首不太好，时常……时常头晕、心悸，请了大夫也总说体虚，开了药也不见大好……奴婢……奴婢心里害怕……怕有人……有人暗中使坏……”她不敢提继室柳氏，但那份恐惧指向谁，不言而喻。
“奴婢……奴婢的舅舅，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奴婢偷偷找过他，给了些银子，求他弄了点……弄了点验毒的土方子药粉……他说……他说这药粉遇到寻常毒物会变色，遇到厉害的……厉害的会灼痛……”碧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后怕，“奴婢……奴婢不敢每样都试，怕被人发现……就……就偷偷挑着试……尤其是新送来的吃食、汤药……还有……还有夫人那边送来的东西……”她终于鼓起勇气隐晦地点出了柳氏。
季瑶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碧玉的坦白印证了她最关键的猜测：藏毒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试毒！这是一种近乎愚忠、又带着巨大风险的保护主人的方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为了守护体弱多病、处境微妙的小姐，竟能想出并实施如此隐秘而危险的办法！这份忠诚，沉重得令人心惊，也珍贵得令人动容。
“所以，之前我头晕、心悸……”季瑶引导着问。
“奴婢……奴婢偷偷试过几次汤药，没……没发现变色……但……但小姐还是不舒服……奴婢就怀疑……是不是有别的东西……”碧玉的声音带着困惑和深深的无力感。
季瑶心中了然。慢性毒？心理暗示？还是柳氏有其他更隐秘的手段？这苏府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但此刻，碧玉的忠诚，是她在这深水中抓住的第一根浮木。
她再次握住碧玉冰凉颤抖的手，目光沉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碧玉，听着。这件事，从今往后，只有你知，我知。”她刻意加重了“只有你知我知”几个字，强调了两人此刻形成的秘密同盟。
碧玉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生机，她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混杂着恐惧释放和巨大感激的泪水。
“但是，”季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需要你继续做下去。不过，不再是偷偷摸摸。以后，我入口的东西，我用的东西，你都要更小心地查验，但要用更隐蔽、更安全的方式。明白吗？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警惕。”她把碧玉的“试毒”行为，纳入了自己可控的防御体系。
“是！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更加小心！”碧玉如同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看着碧玉眼中重燃的火焰，季瑶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不仅获得了一个心腹，一个眼线，更获得了一把在黑暗中保护自己的武器。而碧玉这份不惜以命相护的赤诚，以及她敢于偷偷寻求舅舅帮助的行为，也让季瑶看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或许在未来某一天，可以借助碧玉的力量，探索这府邸之外的世界，甚至……触摸那渺茫的“回归”之路的可能。碧玉，将是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支点。
窗外，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季瑶知道，这苏府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有了碧玉，她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险恶的棋局中，她终于落下了第一颗真正属于自己的棋子。而那把古琴上光滑的凹槽，无声地诉说着原主不为人知的才华与心绪，也成了季瑶心头一个待解的谜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