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胆子就不大,究其原因,与我家邻居二肉蛋妈脱不了干系。
长话短说,省城郊区虽毗邻城市,其实就是农村,农村里家家都是宅基地,独门独户。
我家和二肉蛋家隔着一条胡同,我妈和他妈是闺蜜,他妈每天晚上吃完饭,必须来我家报到,盘腿坐在我家挨南面窗户边的小床上闲谈。再加上另几个和我妈情投意合的大娘婶子也要到访,十岁前,她们当之无愧是我的民间故事的启蒙老师。
我们那儿把这种聊天讲故事叫叼故事。
叨故事的主角当然是二肉蛋妈。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农村妇女,个子很低,很瘦,剪发头,圆脸,大眼,皮肤黝黑,能言善辩,幽默风趣。有她在,我家里每晚热闹非凡,笑声不断。
各种故事中,自然少不了神鬼故事,她越讲的绘声绘色,大人们越是听得津津有味,而我,却越是胆颤心惊。有一段时间,天黑后,我妈让去关大门,从屋里到门口的二十来步我走得飞快,黑暗中,我变得耳聪目明,每一片树影的绰动,每一丝院中的声音,都让我捕捉成故事中的怪力乱神,那一段时间,我的胆量直线下降,几乎为零。
幼年养成的性格一般会伴随终生。我家四个子女中,我排行最小,胆子也最小。应该是与从小的这个经历有莫大的关系。
书归正传,我现在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一层楼里,蜷缩在空荡荡的301宿舍,十岁前二肉蛋妈的对我启蒙,又开始渐渐浮到脑中。
我的大脑胡思乱想,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我听见头顶上空的白炽灯泡咝咝地作响,似乎有外物在干扰,这是没放假前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窗外,寒风凛冽,吹得铁窗框咯噔咯噔地响着,我不敢朝那边看,擦上门栓,跑回床边,迅速拉开被子,钻进去,紧紧地蒙住头。
我准备从此刻起不吃不喝不动,一直熬到天亮。如果半夜得起来上厕所,我可能自已把自已吓得惊魂失色。
我高估了自已二十岁了的胆子,也可以说,我低估了学校放假后万径人踪灭的空寂气氛。
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灯亮着,但我不打算睁眼也不敢睁眼,就把头蒙在被子里,紧紧闭着眼睛,至少,眼前不会飘出什么不明之物。
90年代初电话是奢侈品,师专也仅仅是院系领导办公室里会有几台老式座机,老师办公室里一台也没有,学生宿舍里更不可能安装电话。人们交流的方式单一而乏力,我缩在床上,几乎和困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一模一样。明天的太阳,是唯一的救世主。
我想睡着,睡着后是无知觉的,恐惧会离我远去。可是,越想睡着越睡不着。
怎么办?怎么办?我想翻身,但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尖利刺耳,不忍卒听。
我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告诉谢宇平,这个家教我干不了了,我要回家。
闭上眼睛的人,耳朵会更加灵敏。我眼前虽是一团黑,但脑子和耳朵却比平日更清澈见底。
我清楚地听见,楼道里,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还有一声轻轻地咳嗽。
我第一直觉是,应该还有人和我一样假期留宿学校。这个楼层有十几间宿舍,英语系,化学系都在这一层。其中有几个不回家的也是有可能的。
我内心略略惊喜,有动静就好,不管认不认识,总比空寂无声强啊。
我掀开一角被子,把耳朵竖起来,希望听到几句聊天的声音,那样,我的心里会更加安定些。
可是,没有。脚步声经过301,又折返回去,朝西面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