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舟胸中那口憋了半天的浊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愤怒和憋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心里第一次生出由衷的钦佩。
自己看到的,是技术的巅峰;而陈国强看到的,是巅峰之下,人心的深渊。
“好。”林亦舟拿起那个藏着真正核心数据的U盘,眼中的火焰重新被点燃,“那我就陪他们,好好演一出大戏!”
短短半天,一股无形的寒意就渗透了研究院的每个角落。食堂里没人吵架了,人们低声交谈,眼神里多了审视和怀疑。
曾经为了一个数据可以敞开门彻夜讨论的几个实验室,悄悄关上了门。
那些刚刚从海外归来,还没完全捂热赤子之心的科学家们,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被拨动了。
他们不怕技术上的艰难,却最怕这种来自背后的刀子。
“内鬼”,这个词像病毒一样,在梧桐林里悄然扩散。
陈国强紧急召集了所有项目负责人开会。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每个人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陈国强环视一圈,没有安抚,也没有故作轻松,“没错,我们中间,混进了一只狼。它想干什么?它想让我们互相猜忌,互相提防,想让我们这片好不容易长起来的梧桐林,自己从根上烂掉!”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把所有人都圈了进去。
“但它搞错了一件事。我们这里,没有一只羊。”陈国强的声音陡然提高,掷地有声,“我们是一群狮子!现在,不过是有一只不长眼的土狼溜了进来。该害怕的,不是我们,是它!”
一番话,像一针强心剂,让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当天深夜,赵主任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查?怎么查?”赵主任眉头拧成了疙瘩,“能接触到核心数据的,加上你和林亦舟,一共十七个人,个个都是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回来的宝贝疙瘩。挨个政审?搞一轮内部排查?这不等于是往滚油里浇水吗?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所以,不能查。”陈国强掐灭烟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得钓。”
“钓?”
“对,钓鱼。”陈国强笑了,“而且,要用全世界最香的饵。”
第二天,一个“绝密消息”开始在研究院高层中不胫而走:林亦舟的“盘古”项目遭遇瓶颈,真正具备颠覆性的,是由陈国强亲自挂帅,整合了几个实验室之力秘密研发的“女娲”算法。据说,这个算法一旦成功,可以首接让现有的芯片架构效能提升一个数量级,彻底绕开光刻机的限制。
为了演得逼真,陈国强甚至真的调集了几个小组,日夜不休地“攻关”,搞得灯火通明,煞有介事。
林亦舟亲自操刀,编写了一份看似完美无缺,实则暗藏了一个致命逻辑陷阱和独一无二数字水印的“女娲”算法核心代码。
这份代码被单独存放在一个物理隔离的服务器里,只有那十七个人,加上陈国强,才有权限分时段单独进入查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天,冶金厂的老刘恰好来研究院送特种合金样品,被陈国强拉住,神神秘秘地耳语了几句。
于是,整个研究院都看到了滑稽的一幕。
老刘这个大老粗,叉着腰站在那台“绝密”服务器的门口,对着安保人员破口大骂:“嘛玩意儿!这就是你们的保密措施?老子当年在厂里看个图纸,都得里三层外三层!你们这倒好,谁都能进,跟逛公共厕所似的!这要是丢了,你们担得起责任吗?一群饭桶!”
骂声洪亮,传遍了半个园区,引得不少人探头探脑。安保负责人被骂得满脸通红,连连道歉,却又不敢得罪这位陈总跟前的红人。
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微秃,戴着厚底眼镜,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技术骨干——钱工程师,不易察觉地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是负责研究院网络基础搭建的元老,忠厚可靠,任劳任怨,是所有人都尊敬的“老钱”。
当晚,研究院的网络监控中心,一片死寂。陈国强和林亦舟并肩站着,死死盯着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数据流。
凌晨两点十七分。
一条加密数据包,绕过了数层防火墙,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向一个境外的IP地址溜去。
“抓到了。”林亦舟的声音有些干涩。
数据包里,正是那份带着致命陷阱和数字水印的“女娲”代码。而发送的源头,正是那位忠厚长者,钱工程师的办公室终端。
没有警报,没有破门而入。
赵主任带着两个年轻人,像散步一样走进了钱工程师的办公室。
老钱还在对着屏幕敲打着什么,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赵主任,这么晚还没休息?”
赵主任没说话,只是把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被解密后的“女娲”代码纸放到了他桌上。
钱工程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了,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审讯室里,光线惨白。
钱工程师,或者说,代号“石匠”的潜伏者,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在椅子上。那副总是挂着忠厚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和死寂。
他那双过去总在图纸和代码间穿梭的手,戴着冰冷的手铐,微微颤抖。
“为什么?”赵主任站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痛心疾首的困惑。
整个研究院,谁不尊敬一声“钱工”?谁不念叨他的好?结果,这把最锋利的刀子,就藏在最不起眼的笑脸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