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里,楚君端坐书案后,看着下首的楚云琛和苏瑾。
男子面若冠玉,女子冰肌玉骨,两个人确实是天作之合。
“卫衍的态度很坚决,他为了见你一面,求了朕三个月,你们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看见面沉如水的楚云琛,楚君微微一笑,“或许朕该听听苏瑾的意见。苏瑾,你可愿去见卫衍一面?”
楚君话音刚落,楚云琛的声音便冷冷响起。
“她不愿意。”
苏瑾微讶,抬头。
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卫衍的请求,他们之间缺一个完整的道别。
回到朔王府己近傍晚。
苏瑾和楚云琛都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服侍,丫鬟们布好菜便下去了,苏瑾吃了几口,又搁下玉箸。
“不合胃口吗?还是不舒服?”楚云琛微微皱眉,下意识拉过她的手试着温度。
“不是,”苏瑾抿了抿嘴,看着楚云琛,“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楚云琛一怔,心里拧起来的地方被微微抚平,他淡淡地说:“没有,我没有生气。”
“那你怎么心情不好的样子?”
楚云琛望着苏瑾清凌凌的眸子,眼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总不能说,他不喜她去见卫衍。
这太小肚鸡肠了,楚云琛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楚云琛这般想着,手上便用了些力气,把苏瑾拉进自己怀里,下巴搁在苏瑾肩上,然后亲了亲她的耳垂。
苏瑾脸上一热,这还不到晚上呢。
“见了他,不许对他心软。”
苏瑾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楚云琛说的是谁,她失笑,“怎么可能,我们之间隔着人命呢。更何况卫衍他......”
“也不许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楚云琛深吸一口气,平息自己无名的妒火,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卑劣,他就是不喜欢苏瑾的心里有别人,就算是曾经有过也不行。
更何况,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地在苏瑾的世界存在过许久。苏瑾晦涩的,潮湿的,暗沉的少女时光,如厚厚的青苔,但青苔底下,曾因为这个人隐秘地开出过花。
苏瑾坦诚地说过,卫衍出现的时机太合适了,他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又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离开。
于是拥有时有多欣喜,失去时就有多遗憾。
楚云琛想,这种遗憾,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却不能因为另一个人的弥补而消失。
所以楚云琛始终清楚,卫衍的存在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苏瑾无意提起时他介意,苏瑾刻意不提时他也介意。
楚云琛的嘴角从耳垂开始下移,又慢慢流连上来,苏瑾晕晕乎乎地承受着这个堪称狂风暴雨的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床上,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衣衫半褪,被楚云琛滚烫的欲望融化成一滩水。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欢愉中,苏瑾的身体一次又一次颤抖着爬上云端,她攀住楚云琛的脖颈,报复似的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楚云琛含住了唇,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苏瑾必须是属于他的,她的心里,眼里,床上,都只能是他。
......
次日起来时,苏瑾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这种事上可真是......
衣冠禽兽。
苏瑾到的时候,卫衍正躺在榻上,形容散漫,见苏瑾来了,他缓缓起身下榻。
许久未见,他穿着时下士子文人最喜爱的广袖长衫,一袭白衣下是日渐消瘦的身体,这样一来倒与苏瑾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他重合了。
假疫事发后,齐珉和卫冉都尝试过出逃,唯有卫衍一人,平静地待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宫殿里,楚君说他唯一提过的要求便是与苏瑾见一面。
“抱歉,这里没什么好茶,只有些残羹冷饭。”
苏瑾摇头,“我不是来品茶的。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卫衍眼神一黯。
“若我没什么话要说,你就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苏瑾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奇怪。当你的目光落在某个人的身上时,他习以为常,熟视无睹;当你的目光不再为他停留时,他反而开始质问。
“我们之间,好像早就己经无话可说了。”
卫衍无力地坐下,心底的阴霾一点点扩散。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前因后果吗?”
“你是指你派人刺杀我?还是指你们去卫国做质子?又或者是......”
卫衍急忙道:“我当年并未想过刺杀你,是卫冉担心夜长梦多,才私自命人对你动手。我知道的时候己经晚了,但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躲过一劫。”
苏瑾牙关紧咬,上天哪里庇佑过她,是无辜的小满帮她挡了这道劫。
“但卫冉是听了你的暗示才想到这些的。卫衍,你连杀人都不敢亲自拿刀。你虚伪得要命。”
听了苏瑾的指责,卫衍反而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只是那笑里带着凄怆。
“是啊,我虚伪得要命。
我这虚伪的一生中,没得到过什么人的厚待,亲缘浅薄,无友无伴,唯一真心待我的人,还被我当成筹码舍弃,我若说自己后悔,你恐怕也只会觉得我装腔作势。
但当初我站在离宫的马车旁,是真的犹豫不决过。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和你一起在这个囚笼里腐烂,似乎也可以。”
“和我在一起的人生,注定腐烂吗?”
即使己经对他失望透顶,可这句话还是不免刺伤了苏瑾。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只有卫衍出现时才得片刻放晴。
但后来她意识到,坐井观天是真的不行啊,等你跳出这口井,才会发现,好的没有那么好,坏的也没有那么糟。
世界光怪陆离,苦乐参半,她不再蜷缩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卫衍不知苏瑾所想,他苦笑道:“阿沁,你以为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人生际遇,是燕国被灭国啊,如果不是这样,靠你自己,如何能逃离那个牢笼呢?”
可燕国被灭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他的面前。
苏瑾静静地看着卫衍,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她垂眸,“至少我没有和欺凌过自己的人同流合污,自轻自贱。”
卫衍一僵,随即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良久,他开口,仿若一张断弦的琴,“人会有......来生吗?”
苏瑾听他声音不对,上前摸他的脉,心中一惊,再看他的脸色,竟是发青了。
想必在她来之前,他就己经服下剧毒,若没有毒发还好,如今毒发,饶是苏瑾也束手无策。
苏瑾的神情变得复杂。
“别担心,我己经......写了请罪书,如今应该己经出、出现在楚君和卫君的书案上,不会牵连到你。”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瞳孔逐渐失去光彩,气息微弱,却用力地将苏瑾的手扣住。
“别丢开我......”
苏瑾心中微滞,犹豫片刻,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
卫衍嘴唇翕动,她把身子凑近了些,只听见他最后一句近乎梦呓的呢喃。
“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卫衍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这个人,喜爱洁净,一尘不染,如今却连衣襟都乱了。
她抚上了他的衣襟,慢慢地将它抚平。
他的神态很安祥,只是透着灰败的气息,再也不会有醒来的时候。
这个人,贯穿了她整个青春,如今,戛然而止。
古铜色的香炉静卧于案几之上,香炉里的烟袅袅几许,苏瑾的眸中透出几分潮湿的凉意。
她明白卫衍的未尽之语。
这一生,太单薄,太遗憾。
不必渴求来生。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