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大概是回家吧。”菲克斯先生顿了下,“她本来的家。”
菲克斯太太原本不是阿马郡镇的人,她嫁给菲克斯先生,算得上是一种远嫁。
奥莉薇娅从出生到现在,其实没怎么见过自已的外婆——外公在她小时候去世了。
他们只会在圣诞节前去拜访一下那位老太太,接着又匆匆回到阿马郡镇。
有好几次,奥莉薇娅听到母亲给老太太打电话道歉,说她无法回去待很长时间,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奥莉薇娅和老太太没什么感情,但那是菲克斯太太的母亲,菲克斯太太不可能不想念她。
现如今老太太年岁已大,虽然身子依旧硬朗,但始终还是孤单。
回去很好,奥莉薇娅想,妈妈能多陪陪她自已的妈妈。
“那很好。”奥莉薇娅点点头,“她什么时候回来收拾衣物呢?”
菲克斯先生一愣,无法接受奥莉薇娅能接受得如此之快,他闭了闭眼说道:“周末的时候吧。”
那自已还有机会再见妈妈一面。奥莉薇娅点点头。
她的反应似乎在菲克斯先生的意料之中,又似乎不在。
菲克斯先生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他痛苦地皱着眉头,问道:“我们就要失去你妈妈和卢卡斯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伤心?”奥莉维娅扯了下唇角,“有一点吧。”
但更多是轻松。
这个早在一年多前就该破碎的家庭,凭着一个人勉强的拼凑,终究支撑不住倒塌了。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在奥莉薇娅设想的无数种结尾当中,显然现在这种结尾是最体面的。
菲克斯先生看了她好一会儿,问道:“你上次为什么要说‘你不知道’呢?”
“什么?”
“那次我问你‘我是不是能弥补’,你为什么说你不知道呢?”
哦,那次啊。
或许在菲克斯先生看来,他自那些事过后的努力都是为了维持这个家,在“弥补自已犯下的错”。
但奥莉薇娅却真的不知道他想要弥补什么。
“爸爸,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之前我问不出来也没有机会问,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你要问什么?”
奥莉薇娅想了想,慢慢说道:“你如何看待戈德温太太?”
此言一出,菲克斯先生立马怔住了。
戈德温太太……麦克的妈妈。
一年多前菲克斯先生的出轨对象,后来在房子里自杀那位。
菲克斯先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要如何形容自已的出轨对象?要如何形容她的人和她的死亡?
他总是宣称自已在弥补这个家、在修补自已“犯下的错”,可却拒绝讨论这件事。
菲克斯先生和他的妻子都将这件事锁在橱窗里。
他们不触碰、不谈论,却又在人来人往的时候驻足凝望。
别人能看到,他们也能看到。
可没有一个人为它买单。
当菲克斯先生和妻子在一起时,她能清楚地看到菲克斯先生的动作,她会知道,菲克斯先生不会买下橱窗里的东西。
可一旦菲克斯先生独自出门,她就会惴惴不安,一直担心她的丈夫是否又到了橱窗前,并瞒着她偷偷买下了里面的东西。
她逐渐变得多疑、变得敏感,变得神经质。
奥莉薇娅想,她早该离开他了。
“戈德温太太……”菲克斯先生喃喃道,“是我的错……都怪我……”
奥莉薇娅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抓着自已头发的父亲。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能称得上冷漠。
菲克斯先生长长地叹出口气,他似乎妥协了,他似乎不再坚持了,他似乎疲惫到不能动弹了。
他说:“我和戈德温太太的事被你母亲发现后,她很伤心,她说要离开我。可我发现我离不开她,我还爱她……奥莉,请你相信我,我深爱着你的母亲。”
女孩沉默着。
“我爱她,我不想离开她,所以做出了保证,做出了承诺,这一年多里我也未失言。我一直对她忠诚,绝没有多看别的女性一眼。”
顿了顿,菲克斯先生又说:“我拒绝了戈德温太太要我带她私奔的提议,我要留在阿马郡镇,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奥莉薇娅有理由相信她的父亲并没有将这件事说清楚,但她也不打算追根究底,她只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我不可能放弃你们,我爱你们,我爱我们这个家。”德考迪先生微微垂下眼,“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伤害你们。我十分后悔我做过的错事。”
错事,他一直在说错事。
他说他不想做,可他一直在做。
就像他说他不想伤害他们,可他又一直在伤害他们。
菲克斯先生伤害菲克斯太太,他们一起伤害奥莉薇娅和卢卡斯。
“爸爸你知道吗?”奥莉薇娅忍不住说道,“有些伤害不需要你费多大的力气,甚至,你只需要无作为就能让人遍体鳞伤。”
像他拒绝了戈德温太太的提议、忽视她恳求的目光,自顾自走上了“弥补”的道路。
像他们锁在橱窗里的东西,就算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让人感到无力和心疼。
当痛苦被展览,呼吸也就成为了一种谴责。
奥莉薇娅并不想戳父亲的痛处,可她听了半晌,心中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消解。
她依旧不知道菲克斯先生想要弥补什么。
“那戈德温太太呢?”奥莉薇娅的声音很低,“你把她当什么呢?”
他说他爱这个家,那么,那位腼腆温柔的妇人呢?
他爱过她吗?
菲克斯先生脸上显现出一种进退两难的复杂神色。
这一年来他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当他将他人的妻子、女儿朋友的母亲揽入怀里,说着甜蜜情话,唇齿相依的时候,他分得清他到底是爱谁吗?
奥莉薇娅想起戈德温太太,她是位很腼腆话少的母亲。
她总是沉默着为他们上茶点,说话小声,做事温柔,仿佛永远不会生气发怒,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激起她剧烈的情绪波动。
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自杀了。
难道戈德温先生不爱他的妻子吗?
不,他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