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雪乃这一次很乖。
她半蹲在椅子前,毛利兰则坐着椅子,手臂揽着她的腰身。
这种姿势,半蹲着的人只能乖乖仰着头。
其实可以使坏,慢慢地站起来,更改姿势,但三秋雪乃没有,她用手虚摁着毛利兰的肩膀,很偶尔才会在换气时睁开一下眼睛。
那双蓝色的眼睛已经不再像是璀璨漂亮却坚硬的钻石,而像是下午两三点的丛林湖泊,一片蓝色中晕着轻薄的雾气和绚丽的橘红阳光,湖面则回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一片黑暗中,毛利兰最后轻轻地蹭过一些伤口,慢慢地放开了三秋雪乃,她的眼睛在笑,明明是在黑暗中,眼睛却很明亮,仿佛倒映着一片的星空。
但里面只倒映出了三秋雪乃。
通红着脸颊的三秋雪乃。
结束之后,她顺势站起来,坐在毛利兰的怀中,“我就是很高兴。”
她环住毛利兰,用手勾着椅子背,下巴则抵在毛利兰的肩膀上,整个人像是一把锁,把毛利兰锁在椅子上。
毛利兰用手摸着三秋雪乃的背,从后颈开始,慢慢地顺下去,“我知道,”
“笨蛋雪乃。”
已经说两次‘笨蛋’了,三秋雪乃用力地蹭了蹭下巴压住的那块肩膀,哼出不满来。
蹭着蹭着,她不再抓椅子背,而是环肩膀,紧得紧了些,不像是一尾鱼,像是一条黏人的蛇,“你还没有说第二个要求,”
她小声道:“你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毛利兰顺毛的手停了下来,“没有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她眼睛弯弯,也很小声地在三秋雪乃耳边道,“那我第二个要求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答应了我,所以我没有第二个要求了。”
又道:“但是我还欠雪乃一个要求没有实现,”
“……让雪乃咬一下。”
这句话的音量很低,比刚刚低多了,几乎是气音了,因为是在三秋雪乃耳边说的,她清楚地听出了毛利兰慢慢咬出这句气音的经过,被气音擦过的耳垂一热,脸红了起来。
她又环紧了几分毛利兰,也用很低很低的气音说话:“那?”
“我们回来已经差不多二十多分钟了,”毛利兰估算了一下时间,抱着三秋雪乃站起来,“可以泡温泉了,要现在泡吗?”
泡温泉之前要先简单洗漱一下进行清理。
这种时候,三秋雪乃和毛利兰身上的和服便成了漂亮的累赘,穿上去的时候如何艰难,解下来的时候便还要再艰难几分。
一层层的和服像是绽放开的梨花一样重叠在一起,三秋雪乃把它们挂在衣钩上,它们便把钉着衣钩的那面墙妆点成了由梨花树组成的花墙。
洗漱的时候,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在抵达温泉旅馆后,毛利兰的第一个行动是带着自己去提前请人装饰好的樱花树下确认关系。
因为有些羞涩……
确认关系之后,羞涩还减缓了些,可三秋雪乃还是感觉很羞涩,羞涩到穿着浴袍走进温泉的时候,她还在下意识地寻找毛利兰的身影。
在发现毛利兰还在浴室中,自己暂时无法看见之后,三秋雪乃才抬手捂住滚烫的脸颊,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振作起来,打量周围。
院子不算太大,温泉不在院子中心,而是在靠近房屋的地方,从屋子走出来,只需要踩几节台阶便可以走进温泉之中。
温泉的侧面列着一小排的鹅卵石,上面摆着一个木质托盘,里面放了些水果和盒装饮品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是供人在泡温泉时可以趴在温泉边短暂休息进食的地方。
雪还在下,在飘至离温泉还有几米高度的时候便迎上了滚滚热浪,转瞬间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有些雪水被风和热汽吹走,有些雪水则落进了温泉之中。
雪水没把温泉水将近四十度的温度降低几分,水温太高,三秋雪乃只泡了一会儿,刚刚乘着风雪而归的寒冷便彻底烟消云散。
池子有些深,温泉的水面只差一些便能和三秋雪乃的肩膀齐平,她在热腾腾的温泉中攀住鹅卵石,只稍一低眼,便可以看到水中有些扭曲的倒计时。
倒计时在跳动,以比平时在毛利家浴室跳动速度更快的速度跳动,几乎像是开了1.5倍速。
三秋雪乃也比平时更迷糊,她只在水里泡了不到短短五分钟,眼神便柔和成了一片涟漪的湖面,五感也比平时更敏锐许多。
她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仰起脸庞,轻轻地嗅着,能从雾气、雪和花之中嗅到一种非常轻、却像是钩子般的气味。
那气味有些像是薰衣草。
刚一嗅到,便紧紧地勾住了三秋雪乃的鼻腔,带着她慢慢转身,在水中摇曳了几下,看向室内,看向浴室的方向。
她悄无声息地趴在了台阶边,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等猎物接近便猝然出击的毒蛇,用涟漪成一片的眼睛盯着气息传来的方向。
一缕缕的气息轻轻地擦过三秋雪乃的鼻尖,她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这个气味的来源:毛利兰新购买的洗发露。
她们最近洗发都是用的薰衣草味道的洗发露,那瓶洗发露的包装是明亮的浅紫色,有些淡淡的粉,只要毛利兰的眼睛亮那么几分,便几乎和包装上印刷的薰衣草颜色一模一样。
明明两个人都用一样的洗发露,按理说,在嗅觉发达之后,三秋雪乃应该可以嗅到自己身上和毛利兰如出一辙的洗发露、沐浴露气息,但她却嗅不到。
她只能嗅到从毛利兰身上传过来的浅淡气息,只能仰着脸,一下又一下地轻嗅着,眼睛像是喝醉了般渐渐失去焦虑,也酝酿出了些晶莹透明的液体。
和嗅觉一并加强的,还有听力,三秋雪乃能听到泉水时不时冒泡的声音,能听见雪落在院子里的树枝上,和枝头上的雪压在一起的轻微簌簌生,能听见毛利兰走路、开水龙头、关水龙头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到了毛利兰的呼吸声,仿佛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那缕气息蜿蜒到空气中,又慢慢散开。
有拧东西的声音响起。
三秋雪乃听到毛利兰拧开什么盖子的声音,温热的温泉水冲刷着台阶,她则半趴在台阶上,贴着木质的台阶,能够感受到整个木质房屋的震动,鼻腔能够嗅到各种气味,耳朵能听见各种细微的动静,所有感官所感受的一切都汇聚起来。
一闭上眼睛,毛利兰那边的场景便在三秋雪乃的脑海中勾勒了出来。
她‘看’到毛利兰手中拿着一支像是口红的东西,正在为伤口上药,有苹果的微甜气息弥漫开。
上完药后,毛利兰迟疑了一下,才走出浴室,她走路时的脚步声很轻,步伐明明有些急促,走路速度却又比平时慢几分,显得很紧张。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刚要推开门,便从木门的玻璃窗处看到了趴俯在台阶上的三秋雪乃,看到了在水中蔓延开的黑色长发和一抹蓝。
毛利兰顿住,抬起的手落了下去,她深呼吸了几下,又抬起手,握住了木门的把手,却又慢慢松开了。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在以很高的频率跳动着。
高速跳动的心脏带着血液也急促了起来,三秋雪乃像是错觉般地感受到了整个木质的房屋都在震动着,像是有力跳动的心脏。
她还是闭着眼睛,却感受到自己的瞳孔兴奋地竖了起来:毛利兰如此紧张羞涩的原因,她非常清楚。
三秋雪乃没动,还维持着潜伏状态,像是闭目养神没注意到毛利兰一样,安静地趴在台阶边,只是又侧了侧脸,让自己白皙的侧脸露了出来。
气息、动静、声音等等各方面的信息汇聚到她的脑海中,她‘看’到毛利兰用手摁了摁心脏的地方,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红着脸退到了屋子中央。
毛利兰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迟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去床头柜处找到了一瓶没有开启的瓶装水贴在脸颊上。
她的心跳还是很快,但脸颊的温度降了下来,于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从原本的衣物中翻出了手机,开始慢慢摁动。
手机屏幕上的东西,三秋雪乃‘看’不到,她从有些粉红泡泡的晕乎乎状态中退出了些,有焦躁的情绪升起,随着这种情绪,她的手指用力,刺入了木质台阶。
台阶是实木的,被带着薄膜的纤细手指刺入,却像是豆腐被刀切割了一样,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三秋雪乃没有注意到,她抬起了头,看向了毛利兰的方向,有些急迫地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随着急躁越来越浓郁,浓郁到了某种临界点,仿佛有水泡破开的清脆声音响起,三秋雪乃感受到了的世界再次清晰了一个度,她手指间的薄膜逐渐厚了几分,渲染出偏金的蓝色渐变,黑色的长发则更加弯曲,在温泉中像是湿漉漉的海藻丛。
原本只占据发尾的一些浅淡蓝色蔓延而上,很快便占据了大半的长发,形成一缕缕的蓝色挑染。
随着三秋雪乃的仰头,她光洁白皙的侧脸也有两片花瓣般的透蓝薄膜出现,耳朵更尖了几分,因在专注倾听属于毛利兰的每一分动静、它时不时便会空气中抖动一下,像是猫类甩水抖动一样。
温泉中,有更蓝的东西蔓延出来。
那是一种带着灿烂金色的蓝,是由一片片晶莹鳞片所组成的灵动蓝色,距离三秋雪乃近的地方,蓝色较深一些,距离她远的地方,蓝色则较浅一些。
最浅的地方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蓝色,像是水泡映照出的蓝,很淡,晃动着探出水面,像是精灵的薄翼翅膀,镀着雪和温泉的光芒。
随着三秋雪乃又轻轻闭上眼睛,专注地‘看’毛利兰,她根本没有察觉到的蓝摇曳起来,随着主人开心起来的心情一起晃动着,像是被封风吹拂的小花。
她‘看’到了毛利兰手机屏幕上的字。
毛利兰在发信息。
在给工藤新一的母亲工藤有希子发信息。
这条信息是试探他们是否知情工藤新一的现状的,所以措辞需要斟酌再斟酌,毛利兰五分之三的心神都有些不在这上面。
往往编辑出一句话,她要怔怔地看许久、再在唇畔绽放出一丝笑意,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又开始想三秋雪乃了,连忙回神,继续编辑短信。
编辑了许久,毛利兰犹豫着,还是全部删除,不再试探,而是以‘工藤优作和工藤有希子那么厉害,他们一定对工藤新一的事早已知情’为前提,编辑出了一条表示自己已经知情、有些担忧朋友安安危,想要了解内幕。
又补充了如果事情很严重,需要保密,那无需告诉自己。
在最后的最后,毛利兰迟疑着,一下又一下地摁着摁键,慢慢地编辑出了一句补充。
随着编辑,她的眉头舒展开,唇畔又有了笑意,眼神柔和起来。
她补充的是一条信息:得知工藤新一目前的情况,不是毛利兰自己发现的,而是……
【我的恋人在无意中发现了新一的身份,她是一个善良、每次见到人类残杀同类都会有些忧伤的天真女孩子,很担心新一,我也很担心,如有我们可以帮忙解决的事,请务必提出。】
发送完,毛利兰放下手机,再次捂住自己的脸。
瓶装水已经被她的脸颊烫得温热起来了。
但她却没有在意,而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鼻尖动了动,做出轻轻闻嗅的动作,“一种香香的气味?”
下一秒,她便嗅到不知名、却令人在嗅到的一瞬间便想起波光粼粼海面的气味猛然浓烈了起来。
有轻轻的呼唤声响起,“小兰。”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像是正常人类在面对面说话时的正常音量,却莫名显得有些空灵,咬字和发音都有些特殊,令人想起轻灵治愈的歌声。
是三秋雪乃的声音。
“过来,小兰。”
毛利兰站了起来。
她完全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向院子的方向走去,拧开了门的把手,看到了趴在台阶上的三秋雪乃。
三秋雪乃的长发湿漉漉地散着,看起来要比平时多添了些妩媚,她仰起脸,眼睛几乎柔和成水,酝酿着蛊惑人心的光泽,向毛利兰伸出手,“小兰,”
“小兰,”她轻轻呼唤着,有着些唱歌的腔调,莫名醉人,“过来。”
毛利兰走了过去。
三秋雪乃环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入水中,水面下方瑰丽的蓝色也涌动起来,慢慢地把毛利兰环绕其中。
她们一起沉入水中。
窒息感没有袭向毛利兰,在三秋雪乃探向她,轻轻咬住那抹苹果味的来源时,毛利兰和在陆地上一样,没有感受到任何应有的窒息。
只有恍惚。
她像是被人鱼蛊惑的水手,注视着三秋雪乃蓝色的竖瞳,心甘情愿地轻声回应,“我在。”
“我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