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第一次见到春和时,正是他刚刚对谢妄产生好感的时候。
那一段时间他都在冥都养伤,有一天看到一个男人打着红伞踏进未央城。
那男人眼角一点泪痣,饶是见过许多美丽生物,但安鹤不得不承认,男人确实美得惊人。
安鹤不知道春和是何许人也,只知道男人能够自由的出入谢妄的宅邸。
每次都是只身一人,孤零零的,不疾不徐走在冷清的冥都之地,就连红伞也挣脱喜庆含义,变得肃杀。
谢妄身边智囊陶禧曾告诉安鹤,男人叫做春和。
说不清春和的来由,约么是现世的术士,归属于风华之地13组。
平常居无定所的飘荡,靠出卖色相为生。
可能是春和长得太过好看,不知是哪一天,春和与谢妄纠缠在一起。
陶禧曾玩味的看着安鹤,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不过你也不用在意,都是露水情缘罢了,和谢妄断干净那天,非得掉层皮才成。”
陶禧是了解谢妄的,谢妄很单纯,单纯的冷血,单纯的坏,是浸润到骨子里的坏。
谢妄对好多人都是一脸情深不寿的模样,但是眼睛有多深情,心里就有多冷血。
所有人都是谢妄的工具,工具没有用那天,随随便便扔了就好,谢妄看都不会回头去看一眼。
陶禧也坏,他喜欢看热闹,于是总是去恶意引导旁人。
他也曾恶意引导过春和,对春和说谢妄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当时春和只是安静的看着陶禧,最后讥诮的挑起唇角,毫不在乎的转身离开。
当时陶禧不以为意,甚至隐隐期待,当谢妄将春和踢掉的时候,春和会哭得多么悲惨,或许会如同一条丧家犬。
陶禧只是单纯的喜欢看热闹罢了。
只是谢妄身边人来人往,每个人消失后都消失得彻彻底底,只有春和,依旧偶尔会出入谢妄的宅邸。
陶禧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是聪明如陶禧,也搞不清谢妄与春和之间的关系。
因为他本不是冥都本土的鬼,聪明机敏的少年少女死后,心有不甘,对世界依旧好奇,于是化为了陶禧。
陶禧如今,认识谢妄212年,认识春和210年。
说起来,那个春和可能比温小柔年纪都要大,真是有趣。
对于谢妄的感情史,陶禧是置身事外,而悄咪咪观察的。
可是对于安鹤而言,他却是置身其中。
两年前,他对桃小玖只是戒备,因为他想和白禾在一起,多是利益牵扯。
而现在,他对春和是在意。
虽然未央城许多人将春和看成一个普通玩物。
但春和长得实在是太美,而且他总觉得谢妄对于春和是不一样的。
很微妙的不一样,但是安鹤却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直到那一天,安鹤去找谢妄,看到了让他忘不了的一幕。
春和单手撑额靠着桌子,应该是睡着了。
眼睫垂落时投下重重的阴影。
谢妄站在春和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春和。
那眼神非常复杂,好似带着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残暴,野而狠戾。
可同时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
两种情绪相交织,显得谢妄整个人非常的分裂。
安鹤相信那一刻的谢妄,是不加掩藏、真实的谢妄。
所以,春和让安鹤非常具备危机感,甚至是嫉妒。
也是一直扎在安鹤心中的一根刺。
安鹤从来没见过他那荣光加身的父亲,孔雀一人带大安鹤。
所以对他严格、严苛。
孔雀本性高傲,看不上很多生灵,又对安鹤投注所有的期望。
孔雀告诉安鹤他流淌着最高贵的血脉,所有人都是他向上的踏脚石。
所以养成安鹤现在的模样,高高在上,心狠,善妒。
所以,安鹤一直记得自已的仇恨。
两年之后的现在,他来找桃小玖与白禾报仇,也连带着将春和算计进去。
反正桃小玖与春和都是13组的,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安鹤不得不承认,桃小玖有些能耐,身边又有白禾帮忙。
但是春和不一样,春和只是一个只有样貌的美丽废物。
所以来找桃小玖之前,安鹤将春和抓了起来,想以此威胁桃小玖,又能除掉春和,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可是,不曾想那个桃小玖竟然是连城的孩子。
曾经只是看热闹的谦吾这次坚定的站在了桃小玖的背后,还有这两年不知所踪的连城也匆匆出现。
那一刻安鹤觉得有父亲真的是好呢,会有人帮,于是内心更加阴郁。
可他不知道桃小玖在之前的许多年,也没有父亲,没有任何声名,没有背景。
他只有一个万分不靠谱的师父,和满山的小妖怪朋友。
有些道要自已悟,有些路要自已选。
一步走错,有的时候就真步步错,结果更是天差地别。
安鹤见桃小玖有人帮,有人救,便搬出了早被他抓走的春和。
春和,那个所有人心中的美丽废物,向来以声色侍人的狐狸精。
……
安鹤回到自已在现世的住所,那是华市西边的一座别墅。
占地很广,别墅下面被他挖了一个地下室,春和就被关在那里。
安鹤回去时,春和依旧和早上一样,被困在地下室。
墙壁上延展出的绳索将春和手臂高高吊起,春和脖颈微垂,显得人楚楚可怜,柔弱不堪。
安鹤不晓得,春和这种人除了皮囊,还有什么好的。
等到明晚,他要当着桃小玖的面杀了春和,所有挡他路的人都是跳梁小丑,都要杀掉。
安鹤坐在春和对面的椅子上,不屑的打量着春和。
春和也抬起头,毫无情绪的看着安鹤,没有畏惧、没有厌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寂静,不像是人类,也不像是鬼。
那眼神……不属于有血有肉的生灵。
待诧异褪去,安鹤冷笑着问春和:“你不怕我?”
春和似乎回神,笑得放荡又嚣张:“怕?这个字你真不应该问我?”因为春和就是“怕”的化身。
安鹤:“明晚,你就会死了。”
春和好似有些茫然:“死?”春和真的不大懂“死”,他从畏惧中生,只要人类尚有一丝畏惧,他都能苟延残喘。
而人类这种生物,他脆弱了,自私又自利,所以会有源源不断的畏惧。
然而见春和茫然的样子,安鹤却以为春和是震惊。
刚想嘲讽几句,他就被下属叫走,貌似要处理一些事务。
外面星子漫天时,安鹤再次回到地下室。
可是这时,地下室却来了不速之客。
……
那个人安鹤认识,叫做花徇。
是术士世家花家的少爷,那个世家与冥都多有联系,甚至是交好。
特别是两三年前,江家江闻一夜之间失踪,现在遗体都没有找到。
冥都失去在现世的“眼睛”,这两年与花家走动更加频繁。
特别是与那个花徇,令人不悦的是,谢妄看花徇的眼神也是勾勾缠缠,意味不清,带着挑逗。
但不是那样直白的喜欢就是了。
其实安鹤晓得,谢妄总是用那种眼神看人,但很多时候都是公式化的流程,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谢妄那里,安鹤见过几次花徇。
很纤细的一个男人,常年裹着黑色的风衣,不怎么说话,可一旦开口,却凉飕飕的,很阴鸷的一个男人。
下手时也狠,据说曾徒手撕了百来只鬼。
不近人情,阴晴难测,性子非常古怪。
花徇这两年风头正盛,从战野手里夺得了8组顾问的名头。
又为风华之地搞定了好几个艰难的任务。
花徇这人平常看着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传闻中不知怎么就包养了花和,13组那个长得极美的男人。
大家都说是美色误人,也有人说是花和太会勾搭人。
反正春和本来就是出卖色相的,包养也就包养了。
不过是给些钱,对于花家而言也就是撒些毛毛雨的事情。
可是安鹤却隐隐能够猜中花徇为什么要包养春和。
花家以及花徇这两年与冥都来往密切,特别是花徇,经常与谢妄有来往。
一来二去,花徇估计是对谢妄动了心,因为谢妄看花徇的眼神也是不清不白的。
而花徇同样经常出没冥都,约么也发现谢妄对春和的不一般。
也可能是出于嫉妒,包养春和,也是为了作贱春和。
毕竟如春和那般的人,就像是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只能任人摆布。
当然,以上只是安鹤的猜测。
但是,陷入情感之中的人有时感知是敏锐的。
确实,有些事情和安鹤猜测到的一样。
……
谢妄这人坚信,比起物质上的利益,情感才更能让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已做事。
所以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谢妄是不吝于出卖自已色相与时间的。
他会将自已包装成一个深情款款的温柔形象,以让对方对自已动心。
就像当年的苏拾酒,那是一个格外具备利用价值的术士。
所以谢妄花了好多时间与精力跟在苏拾酒身边,最后说一句“心悦于你”。
其实算一算,苏拾酒应该算是谢妄遇到的第一个“刺头”,第一个对于谢妄“心悦”无动于衷的人类。
至于其他人,谢妄是无往不胜的。
毕竟他居于高位,又有刻意展示出来的人格魅力,以及本性中神秘又阴暗的气质。
只要他稍微勾引一下,很容易就能够获得对方的喜欢。
安鹤如此,花徇也是如此。
花徇心里是暗暗喜欢谢妄的,可是他没有和谢妄说过。
他用实际行动来反馈谢妄。
花徇将自已包装成一把阴森又好用的刃,帮谢妄做过许多事情。
很傻,又有些义无反顾。
花徇因为公事,也是经常进出未央城。
所以,他也见过谢妄与春和在一起,是与安鹤见到的、完全不同的情景。
那天花徇见到谢妄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天谢妄笑得非常狰狞,他捏着春和的脖子,将春和抵在床上。
后面,花徇并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似春和轻飘飘的就推开了谢妄。
谢妄顺势坐在地上,一身落拓。
而春和,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身子微微后倾。
一双眼睛很是妖娆,正淡淡的睥睨着谢妄,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而非冥都之主谢妄。
那一刻,花徇好像稍稍看懂了谢妄。
对于安鹤而言,爱是掠夺、是占有,是嫉妒。
但对于花徇而言,爱是卑微,他是一个卑微的暗恋者。
永远不动声色的躲在暗处,阴森森的,像只老鼠。
是春和主动找到了花徇。
那是一个湿漉漉的雨天,春和肩扛着他的红伞,顶着一身雾气,恰到好处的拦住了花徇的路。
春和懒洋洋的,声音却暧昧轻飘,宛若海妖絮语。
他勾引一般看着花徇,径直的要求道:
“花徇是吗?你要不要包养我?”
花徇皱眉,笑容有些阴沉:“为什么找我?”
春和:“第一你有钱,第二我缺钱。”
花徇没有过多犹豫,直接道了一声“好”。
其实花徇所做的一切,很多都是为了谢妄,因为谢妄看重春和,所以春和要求花徇包养,花徇直接答应。
花徇本来以为所谓“包养”,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称。
可是,很快,春和自然而然的伸出手,软绵绵挎上了花徇的胳膊,就连头也靠在了花徇的肩膀。
春和似笑非笑道:“金主,给我买个包吧。”
花徇浑身不自在,想要甩开春和,却被春和蛇一般缠着。
最后,花徇脑子一抽,顶着一张阴森的脸,说了一句“自重”。
顿时,春和笑得花枝乱颤,有意思,真有意思。
……
这次,得知安鹤将春和抓了过去,花徇想也没想的就出了门。
晚风微凉,花徇揽着自已黑色的风衣,安静的走着,身影纤细,气息阴鸷,像是什么暗夜杀人魔。
虽然花徇对春和没有非分之想,但是他却时刻记得自已是春和的金主。
也知道春和对谢妄不一样的。
但他深夜出行,更深层次的东西却说不大清。
他只是晓得,安鹤要杀掉春和,这是不对的,自已要阻拦。
黑夜里,花徇拢着风衣,手里拿着短匕首,背影瘦削而孑孓,他面无表情的拿刀杀进安鹤家。
想要将花徇救走。
安鹤回到地下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花徇正不紧不慢的解着春和手腕上的绳子。
安鹤站在门旁,他看着花徇动作,情绪尚且还算稳定:
“花徇,你这不请自来,有些不礼貌呢。”
彼时,春和正在被解着手腕上的绳索,他抬头看了一眼安鹤,笑眯眯道:
“你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我绑来,也不大礼貌。”
安鹤没有理会春和,继续和花徇道:
“花徇,我知道你喜欢谢妄,这样就更不应该阻拦我杀春和。
春和对于谢妄是不一样的。
我们杀了他不好吗?”
闻言,花徇解开春和绳子的手顿住。
春和目光也凉津津的看向花徇的手,似乎在等待着花徇的选择。
停顿几秒后,花徇继续解绳子。
春和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下颌搭在花徇肩膀上,眼神却冷冰冰的落在安鹤身上。
安鹤继续道:“花徇,我知道,你来之前接了风华之地好几个人物,又帮谢妄做了事情。
受了很重伤,现在外面长廊依旧有你滴下去的血,血还没干呢?
这样状态的你……确定要在我的地盘这样放肆?”
安鹤的地盘,有许多追随安鹤的妖,并非那样好闯。
春和颇有兴味的看着花徇,花徇不为所动的解着绳子。
春和忽然笑晏晏开口问道:
“花徇,你今天过来救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谢妄呢?”
花徇不答话,春和在等。
安鹤却已经拔出长剑,一把刺入花徇肩膀。
血液蔓延,在花徇的黑色风衣上并不明显,可是血腥味却刺鼻。
春和依旧在笑,但是眸光已经完全冷了下去。
安鹤觉得房间内的气息有些不对,再回神时便见花徇刚刚没有解开的绳子猝然断裂。
春和双手垂下,他漫不经心的揉了揉手腕。
随即不管花徇,也不顾安鹤,而是自已随便找了把椅子,随意的坐了下去。
双腿交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远又危险的气息。
春和垂眸而视时,尊贵而威严,冷冰冰的藐视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