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数名青衫乐师自花影深处现身。
他们或抱琵琶或执玉笛,恍若从《韩熙载夜宴图》中走出的伶人,各展绝技奏响天籁。
先是箜篌弦动如春溪破冰,继而洞箫声起似孤鸿穿云。
富察皇后与嘉贵妃被这穿林渡水的清音唤醒,眸中星辉流转,相视而笑。
富察皇后广袖轻扬,袖底暗香浮动,恰似白莲破水;嘉贵妃云髻微摇,步摇坠着的东珠在鬓边划出银色弧光。
她们踏着乐音织就的云锦,时而如鹤唳九霄振翅欲飞,时而似蝶穿花径蹁跹不定。
足尖点过的青砖泛起涟漪,惊落满树琼英,粉白花瓣与她们的裙裾共舞,在日影里交织成流动的诗行。
只见,富察皇后的舞姿宛如新抽芽的柳枝浸在春溪里,每一个抬腕低眉都带着破茧般的柔美。
她旋身时,玉色裙裾忽如流云舒卷,忽似月光织就的纱幔,衣袂带起的香风惊落满树琼英。
她化作穿花拂柳的蝶,发间金步摇在日影里划出粼粼波光,恍若凤凰振翅时抖落的星子。
旋转的刹那,她仿佛被春风托起的落英,裙裾绽成层层叠叠的牡丹,又似流星划过天际时拖曳的尾焰。
那些被舞步惊起的花瓣在空中凝滞,化作环绕仙子的彩云,而她便是云端翩跹的洛神,每一个回旋都让时光为之驻足。
嘉贵妃的舞步恰似熔金落日时迸溅的火星,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烈。
她腾跃之际宛若离弦之箭,红色裙裾在半空绽成刀锋般的残影,足尖点地时迸发的力道震得阶前落英西散纷飞。
她腰肢拧转如烈焰狂舞,青丝在疾风中化作泼墨长卷,每一缕发丝都似淬火的银针,将周遭空气刺出细碎的涟漪。
当她纵身跃上汉白玉阶,广袖翻飞间恍若朱雀振翅,衣摆掠过处带起灼热的气流,竟将飘落的花瓣炙出蜷曲的弧度。
那些被劲风卷上半空的桃李纷扬如雪,却在触及她周身气场的刹那化作星火,在她身后拖曳出流光的尾迹。
富察皇后的则宛若新抽芽的垂丝海棠,在琉璃瓦折射的碎光里舒展成诗行。
她轻挥广袖,臂弯流转的弧度恍若晨雾在荷塘上晕开的涟漪,又似宣纸上洇开的墨痕,带着三分烟雨江南的氤氲。
那双素手时而如白鹭掠过镜湖,指尖点染的瞬间惊破水面浮金;时而似游鱼摆尾,腕骨转圜处牵动流云暗度,将满庭花影都揉进了衣袖翻飞的光影里。
当她指尖轻颤,恍若玉兰花瓣触到琴弦的刹那,空气中便荡起细密的震颤;待她手腕轻旋,又似蜻蜓点破春水,在虚空中划出银亮的轨迹。
这双裁云为裳的手,此刻正以天地为纸,以清风为墨,将深宫重闱里积攒的幽思,都化作指间流淌的星河,拂过观者眉睫时,竟比御花园的晨露更润泽三分。
而嘉贵妃的腰肢宛如深秋藤萝绞缠的柔枝,在乐音里摇曳出摄人心魄的弧度。
她旋身时腰肢轻拧,恰似疾风中的篝火骤然腾起,下一瞬又化作云锦的褶皱缓缓倾泻。
那抹茜色罗裳在日影中流转生辉,时而紧绷若弦似满月悬空,时而柔若春水潋滟生波,糅合了胡笳的苍凉与古琴的幽咽,仿佛将千年塞北风沙与江南烟雨都织进了经纬之间。
当羯鼓骤响,她臀胯轻颤若惊鸿掠波,腰肢摆动的韵律惊破满庭寂静,连檐角铜铃都随之震颤。
那些被舞步撩动的气流在裙裾间徘徊,化作无形的手指抚过观者喉间,在肌肤上烙下灼热的印记。
此刻的她不再是深宫嫔妃,倒似从壁画里走出的西域舞姬,以骨为弦,以肉为音,将塞外的风沙与江南的烟雨都缠进这抹销魂的弧线里,教人疑心是月宫仙子醉饮了桂花酿,方坠入凡尘舞出这等妖娆。
西目再次相接的刹那,天地皆成虚妄。
她们的瞳仁深处跃动着两簇不灭的火种,一簇是熔金落日迸溅的火星,一簇是琥珀凝就的千年烛泪,在目光交汇处灼出星火燎原。
富察皇后眸光流转若九霄云瀑,嘉贵妃眼底情思翻涌似沧海月升,两道视线在虚空中织就赤金丝绦,将未尽的絮语、深藏的悸动都绞成缠枝莲纹。
当乐音攀至高潮,她们的眼波恰似惊雷劈开混沌,迸溅的流光惊落满树琼英。
那些飘零的花瓣在目光交汇处悬停,化作环绕仙子的星子,而她们眼中映出的彼此,早己不是紫禁城深宫里的嫔妃,倒似上古神话中以目传情的神祇,用千年修为将魂魄炼作双生玉璧,从此悲欢相通,生死与共。
乐声骤如裂帛,将高潮推向云霄。
富察皇后足尖轻点,流云般的滑步掠过三尺青砖,嘉贵妃旋身相迎时,两副己如藤蔓纠缠,银红绡纱与月白缎袖在日影下绞出电光。
她们的腰肢拧作麻花,发间金步摇撞出碎玉声,恍若凤凰浴火时抖落的星子。
乐师们奏至癫狂处,她们竟抛却章法,任由身体在音浪中焚尽八荒。
广袖翻飞如烈焰狂舞,汗珠顺着削肩滚落,在日头下绽成水晶帘幕,映得眉间花钿灼灼其华。
那些被舞步惊起的花瓣在空中凝滞,化作环绕仙子的彩云,而她们便是云端交颈的鹤,以骨为弦,以血为墨,将深宫里积攒的幽思都化作这惊心动魄的共舞。
当最后一个音符湮灭在朱墙碧瓦间,只见她们鬓边簪着的玉兰簪微微颤动,恍若露珠将坠未坠的刹那,将满园春色都凝在了这惊心动魄的相拥里。
在这御花园在,富察皇后与嘉贵妃以足尖为笔,在汉白玉地砖上晕染开一幅活色生香的工笔长卷。
绛红裙裾如火舌吞吐,月白披帛似流云舒卷,她们将满腔炽烈情愫化作惊鸿掠影,每道回旋都溅起星子般的金粉,在琉璃瓦上镌刻下永不褪色的绯色诗行。
这方寸天地间,连牡丹都羞惭地阖上重瓣,唯有她们才是真正傲立春日的并蒂芙蓉。
而此刻蜷在蟠龙石雕下的渣渣龙,龙袍褶皱里积着晨露与冷汗。
他望着那对凌空起舞的凤凰,瞳孔中倒映的早己不是往昔的温顺羔羊——分明是两柄淬毒的鸳鸯剑,正将帝王最后的体面寸寸凌迟。
喉间泛起的铁锈味提醒着他,昨夜还匍匐在脚下的蝼蚁,今朝己化作索命的无常。
锦绣罗帐外的世界早己倾覆,而他连挣扎的力气都被镣铐般的龙纹玉带禁锢,只能听着自己威严的残骸,在青砖缝隙里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