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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闹元宵
上元夜的汴州城里，像是被打翻了九天星河，直把月色都比了下去。
朱雀大街两侧的灯轮高逾丈余，绘着八仙过海、嫦娥奔月，内里烛火跳跃，将整条长街映照得亮如白昼。游人如潮，笑语如沸，丝竹管弦之声从四面八方的高楼里流泻下来，与长街上的喧嚣搅在一起，空气中的甜香味带着梦幻的气息。
“这许多人中，也不知会不会有...要不，我们还是赶快出城吧。”繁华当前，姚凌珍却只有担忧。
墨微辰紧紧攥着姚凌珍冰凉的手腕，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和微微的颤抖。
“别怕，”她凑近珍珍耳边，大声喊才压过鼎沸人声，“今夜人人都是鬼，戴上面具，谁还认得谁？”
说着，墨微辰拉起珍珍挤到一个卖代面的摊子前。摊位上悬挂着琳琅满目的面具：狰狞的傩神、妩媚的狐仙、憨态可掬的胖娃娃，还有金箔贴面的昆仑奴。
墨微辰看到那傩面时身子一颤，下意识别开了眼，手指飞快地拈花起两个最不起眼的面具——一个素白描银的蝴蝶，一个靛青画竹的狸猫，不由分说地将蝴蝶面具扣在姚凌珍脸上，自己戴上了狸猫。
两个人只，都露出了一双眼睛。
面具隔绝了她的视线，同样也将姚凌珍眼中沉甸甸的恐惧隐藏起来。
“信我，”她拍了拍珍珍的手背，“你这般模样，就算阿宝在面前，他也绝认不出是你。”
姑娘们相视着猛眨眼，都有些新奇和期待。墨微辰拉上珍珍，两人一头扎进这光影与声浪的洪流。
“来来来！小娘子们，试试手气！”
围满人的摊子前，摊主举着长竿，竿头挂着各色彩灯，灯下垂着红线：“钓鳌鱼喽！钓中哪盏，就归哪位！”
几个装满了水的陶瓷大盆之中，水面下用细线悬着许多陶土烧制的鳌鱼、虾蟹，而鱼嘴之中含着写了灯名的竹签。钓竿颤巍巍，围观的人屏息凝神，钓中了便是一阵喝彩，摊主说着吉利话儿，将对应的彩灯递给中奖者。
那鳖鱼虾蟹做得甚是灵动，墨微辰赶紧抓过一支细竹钓竿塞给珍珍，上面只系着短短一截线和一个光秃秃的小钩：“试试！”
姚凌珍有些瑟缩，不敢上前。
“帮我来一个！”墨微辰撞了下姚凌珍的腰，珍珍一个趔趄站到了场中央。
“来一个！来一个！姑娘，那盏最大的龙灯还挂着呢！”
墨微辰也喊：“珍珍，你看那个龙多大！我好想要那个龙！”
姚凌珍左看看右看看，终究推脱不过，也是真心想要墨微辰开心，只好小心翼翼地探出钓竿。线钩在水面晃动，几次擦过鳌鱼的背脊，但她很有耐心，并不出手。众人伸长了脖子屏息观看，周围的期待让姚凌珍面具下的脸微微发烫，却也奇异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终于，钩子颤巍巍地挂住了一只青背鳌鱼的鳍！
她手腕一抖，巧劲将鳌鱼提出水面，鱼嘴里果然衔着一条细小的竹签。
“一击即中，好彩头！”摊主笑着解下签子，高声念道，“‘玉兔捣药灯’一盏！小娘子好手气哇！”
众人欢呼声中，一只精巧的白玉兔子灯被递到姚凌珍手中，兔子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药杵，里面点着蜡烛，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珍珍捧着那盏温暖的灯，隔着面具，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墨微辰看珍珍捧着灯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走！那边更热闹！”墨微辰拉起她，又挤进另一处人群。
这里是“踏歌”的圈子。
数十名年轻男女，不分贵贱，手挽着手，围着一座巨大的莲花灯台，踩着简单的鼓点，踢踏着舞步，齐声唱着欢快的歌谣：
“踏歌，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光一掷梭...”
歌声嘹亮，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脚步震得脚下的地都在微微发颤。墨微辰不由分说地将珍珍拉进圈子踢踏，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便适应了节奏。
被面具遮掩了身份之后，珍珍仿佛释放出某种天性，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在墨微辰有力的牵引之下终于加入了周围的快乐。面具之下，久违地露出了孩时那般无忧的欢笑。
“听说了吗？新主为了与民同乐，今晚在龙亭的准备了盛大的烟花！说是比长安的上元夜还气派！”旁边有人兴奋地议论。
“可不是！说是要放足一刻钟，火树银花不夜天！”
“可惜啊，龙亭附近的好位置，早被达官贵人们包圆了，连遇仙楼的门槛都挤不上去...”
墨微辰沉静地听着，只微微僵硬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心事。
“我们也快去找个好地方看烟花！”墨微辰语气轻松，拉着意犹未尽的姚凌珍挤出踏歌的人群。
“去哪儿？”珍珍大声追问，“不是说已经没地方了观看吗？”
“没关系，咱们可以找！”墨微辰朝她挤挤眼睛，“咱俩可是女侠，飞檐走壁，上梁揭瓦，有什么好地方找不着？”
“你呀你...”
两个姑娘在欢声笑语中向龙亭的方向靠近。兴奋的珍珍并不曾起疑心，只一心帮墨微辰寻“僻静而开阔的独一无二的绝佳观赏位”，墨微辰本人却在别处留足了心。
果然，越靠近内城，守卫越森严。通向龙亭的主街口已被淮西军卒封锁，刀柄上缠着应景的红绸，却掩不住满身铠甲的肃杀之气。富丽的马车在出入口一辆辆停下，只有持着特殊符牌且衣着华贵者才能通行——想来便是秦明德所说的，龙亭之中，今夜大宴。
墨微辰仔细地扫了眼巍峨的城墙，又看向附近几座视野绝佳的茶楼酒肆处。
“前方封禁，不得通行！”
淮西军卒的厉喝声将两个姑娘靠近的脚步堵下。墨微辰连声赔礼，拉着珍珍，装作失望的游人，顺着人流离开了封锁线。七拐八弯，疯狂奔走，终于来到城门根的一个小馄饨摊儿前。
“怎地走到那种地方去了！”珍珍扶着心，惊魂未定。
“也是开心昏了头...”墨微辰故作不懂，眼睛却飞快地将周围检视了一遍。
此处位置偏僻，远离主街的喧嚣，摊主是个佝偻的老汉，正守着热气腾腾的汤锅打盹。几盏简陋的纸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光线昏暗，但胜在视野开阔，能望见龙亭巍峨的轮廓，最重要的是——离敞开的城门不过百步之遥。
“这儿不错！珍珍，你在这儿等我，占着这个位子！”墨微辰把姚凌珍按在油腻的小木凳上，“我方才好像把荷包落在踏歌那地方了，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去...”姚凌珍欲起身。
墨微辰将温暖的玉兔灯塞进她手里：“不必，街上这么多人，我一个人更快！你等着我，千万别走开，一会儿我们就坐在这儿看烟花！”
姚凌珍捧着兔子灯，一如小时候般乖顺地点了点头：“嗯，我等你，你小心点。”
“好咧！谨遵嫂子吩咐！”
墨微辰欢笑着转身，狸猫面具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在人群中灵巧地几个转折，如同一滴水，融入热潮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