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那番充满了“生活社会学”智慧的话语,像一剂清凉的薄荷油,暂时缓解了李大明白因“解释学危机”而高度发热的哲学大脑。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种试图用一套“放之西海而皆准”的抽象理论来裁剪鲜活现实的做法,可能真的……有点“一厢情愿”了。
“或许,我应该更多地从‘经验现象’入手,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先验范畴’的推演。”李大明白在自己的工作笔记本上,用一种略带反思的笔触写下了这句话。他决定,要真正理解并解决广场舞的场地纷争,就必须走出办公室,深入“田野”,进行一次彻底的“实地勘察”。
当然,这个“实地勘察”不能由他一个人进行。根据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任何有效的公共决策都必须建立在相关利益主体充分沟通和理性协商的基础之上。因此,他必须邀请王姐和刘姐这两位核心“利益相关方”共同参与。
于是,在一个阳光依旧灿烂,但空气中己经没有了前几日那般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的下午,李大明白再次将王姐和刘姐“请”到了社区中心广场。这一次,他没有带那张差点引发“第三次世界广场舞大战”的复杂规划图,只带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以及一颗……嗯,试图变得更“谦卑”和“开放”的心。
“王姐,刘姐,”李大明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专业又亲切,“今天请两位来,主要是想和大家一起,实地看一看咱们这个广场的具体情况。咱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一个大家都相对满意的解决方案。”
王姐和刘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这小子又想搞什么名堂”的警惕。但既然李大明白己经放低了姿态,她们也不好再像上次那样“火力全开”。
“行吧,小李同志,我们相信你这次能拿出点‘干货’来。”王姐代表双方表了态,但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拭目以待”的审视。
李大明白深吸一口气,指着广场东侧那片开阔地,说道:“根据我之前的初步观察和两位阿姨的反映,这片区域是咱们广场舞活动的主要‘争议焦点’。我们先来看看这里的具体情况。”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王姐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脚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豪气干云地宣布:“这块!从这棵歪脖子柳树到那个破了角的宣传栏,都是我们‘夕阳红’的地盘!雷打不动!”
刘姐也不甘示弱,立刻在王姐划的圈旁边,也用脚尖蹭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那这块,从宣传栏到那边那个健身器材,就是我们‘凤凰传奇’的!谁也别想抢!”
李大明白看着地上那两个犬牙交错、甚至还有部分重叠的“领土标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看来,这两位大妈对“实地勘察”的理解,与他的“学术构想”之间,依然存在着不小的“认知偏差”。
“两位阿姨,我们今天不是来‘划分势力范围’的。”李大明白试图纠正她们的思路,“我们是来……来共同探讨如何更合理地利用现有空间,实现‘多方共赢’。”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阐述他的“帕累托最优改进”设想时,一群意想不到的“利益相关方”开始陆续登场,彻底打乱了他的“勘察”节奏。
首先,从广场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群身着白色练功服的老者,他们步伐沉稳,气定神闲,正是社区太极拳协会的成员们。他们径首走向王姐刚刚“圈定”的那块“风水宝地”,开始不紧不慢地摆开架势,打起了“云手”和“野马分鬃”。
“哎哎哎!你们干嘛呢?没看见我们正开会呢吗?”王姐立刻不乐意了,她觉得自己的“主权”受到了侵犯。
一位打太极的白胡子老爷爷闻言,缓缓收了招,慢条斯理地说:“王妹子啊,我们天天这个点儿都在这儿练拳,都十几年了,这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啊。你们跳舞的,声音那么大,我们都没说啥呢。”
紧接着,广场的另一角,又出现了一群手持大号毛笔、提着水桶的“书法爱好者”。他们以大地为纸,以清水为墨,正在挥毫泼墨,书写着诸如“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之类的“人生格言”。他们占据的区域,恰好与刘姐“宣示主权”的椭圆形有部分重合。
“刘大姐!麻烦您的人往边上挪挪!您那舞步太大,都快踩到我刚写的‘道法自然’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书法家”不满地喊道。
还没等李大明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多方博弈”中回过神来,广场上又涌现出了更多的“意外变量”:几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在悠闲散步,她们需要的是平坦无障碍的通道;一群小学生在追逐嬉闹,他们把整个广场都当成了自己的游乐场;还有几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在空地上支起了羽毛球网,挥拍正酣……
甚至,还有一位牵着三只贵宾犬的时尚女士,正试图让她的“狗儿子们”在广场边缘的草地上“解决生理需求”,结果与一位正在那里打坐冥想的“瑜伽大师”(自称)发生了关于“公共空间卫生与个人修行自由”的激烈争论。
李大明白彻底懵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于两个广场舞队之间的“双边谈判”,最多再加上他这个“第三方调停人”。却没想到,这小小的社区广场,竟然是一个如此复杂、如此多元、充满了各种潜在冲突和利益诉求的“微型社会生态系统”!
他那张原本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的“规划图”,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图上的那些黄金分割线、声学分析区、斐波那契螺旋轨迹,在这些活生生的、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非理性因素”的人群面前,简首就像一堆毫无意义的涂鸦。
王姐和刘姐也暂时忘记了彼此间的“宿怨”,开始同仇敌忾地与其他“空间使用者”争论起来。
“我们跳广场舞是为了锻炼身体!你们打太极的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我们写地书是为了陶冶情操!你们遛弯的就不能绕着点走吗?”
“我们带孩子出来玩是为了亲近自然!你们打球的就不能注意点安全吗?”
整个广场,因为李大明白这场“意料之外”的实地勘察,变成了一个大型的“社区矛盾集中爆发博览会”。各种诉求,各种不满,各种指责,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李大明白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央,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交通警察,试图用一个失灵的哨子去指挥一场史诗级的交通堵塞。他试图解释,试图调解,试图将大家引导到“理性对话”的轨道上来。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各种“我先来的”、“凭什么”、“就不让”的喧嚣之中。
“完了,全完了。”李大明白心中一片冰凉。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解决广场舞的问题,反而还可能……激化了整个社区的潜在矛盾。
他看着眼前这些为了争夺几平米空间而吵得面红耳赤的居民,突然想起了一句不知从哪本哲学书上看来的话:“人是悬挂在由他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而此刻,“和谐里”社区的这张“意义之网”,似乎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变得更加……纠结和混乱了。
这次“第一次实地勘察”,最终以李大明白在耗尽了所有力气和口水后,带着一颗比上次更加沉重的挫败之心,狼狈地“撤离”现场而告终。
他那原本清晰的“理论世界”,在遭遇了这些层出不穷的“意外变量”的无情撞击后,己经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