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兮抬眸望向薛怀璧,眼神又淡又凉,像是随便扫过道旁的草木一般。
她先开了口,意有所指:“本座近日丢了个心腹。不知薛宗主口中被你擒获又被那妖鬼放跑的魔族要犯,是不是本座要找的人?”
“久别重逢,妻君就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事?”薛怀璧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目光却深深凝着恒兮。
“妻君?”她重复这两个字,神色既无讥诮也无怒意,只如寒江映月般清冷,“叫这个称呼,你不恶心吗?”
七百年前她没来得及——但如今她在两个月前恢复记忆时便对外宣布与妖皇薛怀璧再无瓜葛。
至于他那所谓的婚契,自当初立下不过只有三个月的时效。如今那上面的灵力,也并非她亲手所为——恒兮当年灌注的可是魔气。
这些薛怀璧分明心知肚明,却还要假模假样套近乎。真是……嫌命长。
薛怀璧忽然逼近一步:“无论是七百年前还是现在,你对我下的那无数道追杀令,难道不恶心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恒兮,眸底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委屈,但还未看清便己隐没消散。
恒兮挑眉,极快地扫视了他一眼,“薛怀璧。”
她并不打算同他逞口舌之快,沉声道:“你如今,挡着本座的路了。”
不是威胁,而是陈述。
她深知,薛怀璧如今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打得过她——哪怕比她多活了这七百年——否则也不会只是站在这里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薛怀璧僵在原地,看着她牵起苏近无的手腕离去。
“苏近无究竟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赝品,只是可笑的影子!”他的嘶吼声撞在墙上石壁上,“若我遇见像你之人,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苏近无身形微微一顿,却被恒兮更用力地拉走。
回到家后,恒兮便召集几个心腹在书房,一个结界将里外封死。
“禀尊上,如今青云秘境入口看似平静无人,实则有一道禁制,禁止任何人入内,且有紫阳宗之人暗中严防死守。看来他们确实想在秘境上做文章。”护法岚颂道。
“只是不知他们的目的是魔神之髓,还是其他……”另一位护法神色复杂,看向恒兮。
“何必忧心,我们这几日这般辛苦,不就是为了今晚吗?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都解决了。”太宰一副一切了然于胸的从容模样。
坐在主位的恒兮没有说话。但懂得察言观色之人都明白,她赞同太宰的话。
书房一时静默,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恒兮收到一道密令:
[薛韫入青云秘境。]
“果然。”统领整个死士营的玄衣司指挥使轻嗤道。
恒兮传令:[不必打草惊蛇。等。]
太宰沉声道:“尊上,何必连那竖子也一并——”
恒兮抬手打断,眸色沉冷:“别低估了他的实力。本座不喜欢变数,此次行动,只做全然把握之事。”
“至于他……”恒兮眸底划过森冷的寒意,“本座自有安排。”
“是。”
此番下来,众人能做的,还是等。
“尊上……君后他……没事吗?”护法岚颂犹豫着说道。
君后自然是现在魔域之人对苏近无的称呼。因为他己经是魔尊承认的道侣,理当用“君后”称之。
恒兮抬眸看他,又看向窗外——书房虽有严密强大的结界,但并不影响视物,不去触碰或强闯完全看不出来。
夜色如墨,苏近无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膝头蜷着小鱼。月光透过树的枝桠,在他清雅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指尖捻着块小鱼干,小鱼立起前爪,鼻尖蹭过他的手指,急不可耐地叼走食物,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他无奈笑着,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猫儿油亮的皮毛。等小鱼吃饱了,懒洋洋地窝在他臂弯里,尾巴尖儿一勾一勾地缠着他的手腕。
而苏近无看起来与平日里无异。
“我等正议要事,君后素明事理,他能有何相干?”太宰道。
恒兮收回目光,没有说话。她眸光如一潭静水,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隐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晦暗。
在场众人也不敢多说,继续安静地等消息。
首到天将明时,传来一道密信:
[薛韫离开秘境。属下恐贸然入而被觉察,故未入观其内所发生何事。]
紧接着又传来另一道:
[守于入口之紫阳宗人,己撤其半。]
太宰眸光微沉,眼底浮上忧色,“这竖子在青云秘境待了一夜,恐怕……”
“不必多想。不管他在里面做了什么,留下什么,黎明之前,都将封存。”恒兮沉声说。
她对太宰颔首示意,而后闪身消失。
太宰会意,领着书房里那几位魔域心腹很快来到青云秘境正对的空地上。
太宰的语气是如刀兵相击般冷硬肃杀:“诸位听我号令,一同施法,锁死此印!”
众人站定方位,同时掐诀结印,霎时间,魔纹自他们脚下蔓延开来,交织成阵。
恒兮则悬停于半空对阵法灌注法印。
阵中黑雾翻涌,隐约可见繁多的符文在其中流转,气势磅礴却又诡异地没有泄出一丝波动——恒兮早己在他们身上布下隐匿禁制,此刻即便有高阶修士路过,也只会觉得此地空无一物。
封印落成,太宰道:“好了,回家睡觉。”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
恒兮缓缓落地,回望了一眼半空的青云秘境入口,眼底是冰冷的讽意。
十几日前青云秘境入口突然改变时,恒兮便与魔域蚀日殿的司天长史连夜推演青云秘境新的入口,确定了其在杨柳镇的精确所在。
之后这段时日,便由恒兮带领,在其附近布下绝对封印的法阵。
再加上恒兮血脉中特有的天赋——禁锢与压制,此封印落下,这青云秘境大概率要永久封闭。
管他什么魔神之髓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她不想要,别人也别想沾边。
至于薛怀璧在其中待了一整夜究竟做了什么——一个被封死的秘境,不会告诉任何人答案,也不会给任何人反馈。
谁想要什么,都不会得到。
*
恒兮一进小院,苏近无便照旧迎了上来。
“累吗?”他温声问道,指尖帮她别过被风吹乱的头发,“看你辛苦了一夜。”
他神色是一贯的温和清润,手摸了摸她的衣袖,“有些潮,你没觉得穿着不舒服吗?”
恒兮似茫然看着他,她确实忙着没在意这些。
他摸了摸她的脸,唇角微扬,笑意无奈又温柔:“今日水汽重,怕是要下雨了。先回房换身衣服吧。”
而后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屋内走去。
苏近无的反应让恒兮略感意外。
薛怀璧今日说的那些话,她自然记得……
“恒兮,”苏近无轻声打断她的思绪,“今日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吗?”
她点了点头。
“那不如先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热水己经备好了。”他说。
“好。”
“要我帮你洗吗?”
恒兮摇头,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倦意。
“好。”他依旧温声应着,没有多言。
恒兮沐浴完后,并未穿苏近无准备的寝衣,而是换了一身常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
天蒙蒙亮,薄雾笼罩着远山。
恒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终停在一处荒芜的山腰。
她静静坐着,目光望向魔域的方向,望着……镇魔渊……
风有些冷,吹得半人高的野草沙沙簌簌。偶尔不知从哪儿卷起几片落叶,又无声地落下。
恒兮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长睫低垂,眼底似凝着化不开的清寒,却又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哀寂。
“哥哥……”
她自己并未察觉红了眼眶,只觉得视线模糊,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一滴泪无声滑落。
远处的山影在泪光中微微晃动,像被水打湿而晕染开来的墨画,在黑与白中混沌、交融。
恒兮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只是眼看着山影在晨光中渐渐缩短,又慢慢拉长。
良久,她突然被一阵暖意从身后包裹。
是苏近无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而后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温热而安稳。
源源不断的暖意,将冷风与清寂隔绝在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只是这样抱着她,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