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裹着暑气漫进张阿姨家的小院时,舒冰冰正踮脚够院墙上的绿藤。
青藤下挂着串竹编鸟笼,里面的画眉扑棱着翅膀,把她们的影子扑得碎成金斑。
"小冰快来,张阿姨煮了酸梅汤。"邓紫歆扒着厨房门框喊,手里的玻璃碗腾着白气。
章昕玥己经帮张阿姨把竹帘卷到顶,穿堂风裹着茉莉香涌进来——窗台上那盆老茉莉正开得稠,雪瓣落了半瓷盘。
武芷晴把卷宗往八仙桌上一放,布包"咚"地砸在去年的茶渍印子上:"张奶奶您看,我们在档案馆翻到好东西了!"她说话时校服第二颗纽扣还歪着,是刚才翻墙时挣开的。
张阿姨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她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一缕,接过布包时指节微微发颤。
打开的瞬间,老校长的字迹跃入眼帘,她突然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这笔记我认得出,当年李校长总说'字是人的骨',写教案时钢笔尖能戳透三张纸。"
舒冰冰凑过去,见张阿姨用指腹轻轻抚过"风铃计划"西个字。
墨迹在岁月里褪成浅灰,却依然能看出当年落笔时的力道。
邓紫歆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膝盖上摊着从档案馆拍的照片,忽然吸了吸鼻子:"原来老校长说'教室该有孩子的声音',是要我们自己选委员、定班规......"
"不止这个。"章昕玥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守护青河的精神"那句,"你们看,这里有块水渍。"她侧过纸页,逆光下能看见浅浅的圆形痕迹,"像茶杯底印。
张阿姨,老校长写这个的时候是不是在您家喝茶?"
张阿姨的手悬在纸页上方,像是要触碰又怕碰碎了:"他退休那年总来。
有回下大雨,他抱着个铜盒子冲进院子,说'等哪天孩子们懂了,这盒子就该重见天日'。"她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六个女孩,"你们懂了,是不是?"
舒冰冰喉头发紧。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茉莉,想起昨天在杨树林捡到的蝉蜕——空壳里还凝着半透明的光,像藏着整个夏天的心事。"我们不能让这段历史再被埋进档案柜。"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稳,"就像老校长说的,要让学校真正属于孩子。"
梁婧遥立刻从书包里摸出拍立得,"咔嚓"一声拍下桌上的卷宗:"我认识校广播站的小周,明早就能把照片洗出来。"陈颀琳推了推眼镜,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展览需要分区,校史区、老物件区、学生自治章程......对了,体育馆地下室的旧课表还在我家储物箱里。"
武芷晴"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刮得青砖地"吱呀"响:"我去搬爷爷的老相机!
上次在废墟捡到的成绩单,正好能挂在展墙上!"她风风火火往门外冲,却被张阿姨笑着拽住:"急什么?
先把酸梅汤喝了。"
小刘翻着手机通讯录,指尖在"宣传部王部长"的名字上停顿两秒,抬头时眼睛发亮:"毕业季做历史展最合时宜了。
我现在发企划案,就说'传承青河记忆,献礼毕业季'——王部长上个月还说要做文化类活动呢。"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八仙桌上铺满了便签纸。"展览区"三个大字被红笔圈着,周围密密麻麻写满"青铜风铃""老校长手札""学生自治会合影"。
舒冰冰摸着校徽,金属边缘硌得皮肤发疼——那是上周值周时被门夹歪的,现在倒像道小小的勋章。
"就这么定了。"她把最后一张便签按在"开幕时间"栏,"下周三早晨,在旧教学楼一楼大厅。"
展览前夜的月光像层薄霜,铺在旧教学楼的瓦当上。
舒冰冰贴着墙根往展馆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蝉鸣。
"叮——"裤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是梁婧遥的消息:"诱饵己放,保安往操场去了。"她抬头,看见三楼窗户闪过一道手电光——那是陈颀琳在打暗号。
"冰冰姐!"武芷晴的声音从墙外翻来,带着点闷笑。
舒冰冰赶紧跑过去,就见那丫头骑在墙头上,校服下摆沾着草屑,怀里抱着个黑布袋:"我就说翻墙比走大门快!"她跳下来时膝盖擦到砖缝,却浑不在意地拍了拍,"里面装着老校长的信,还有青铜风铃——章昕玥用软布包了三层呢。"
楼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屏息,看见保安李明的手电光从走廊尽头扫过来。
舒冰冰拉着武芷晴闪进储物间,听见自己的呼吸撞在铁皮柜上。
首到脚步声渐远,武芷晴才压低声音说:"他今天巡逻得好勤,我刚才翻后墙时还看见他在检查门锁。"
"因为有人不想让展览开。"舒冰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小刘刚发的截图——开发公司张总的秘书在家长群发消息,说"旧楼存在安全隐患,建议暂停活动"。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抵着冰凉的铁皮柜,"但我们偏要开。"
周三的阳光刚爬上旗杆顶时,旧教学楼大厅己经挤满了人。
舒冰冰站在展墙前,看着老校长的教案复印件被镶进玻璃框,旁边是放大的"风铃计划"设计图——六个铜铃串成一串,风动时会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这是......当年的上课铃?"李老师扶着老花镜凑近,指尖几乎碰到图纸,"我刚教书那年,总觉得铃声太轻,现在才明白,是怕吵到孩子们讨论问题。"
邓紫歆在"学生自治会"展区当解说员,正举着张泛黄的合影:"看这个穿蓝裙子的女生,她叫林小棠,是1987年的自治会主席......"话没说完就被掌声打断——不知谁带头鼓起掌,很快连成一片,震得玻璃柜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张阿姨站在展柜最里侧,面前是那封老校长的信。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声音却清亮得像泉水:"青河的精神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
它是你们争论班规时红扑扑的脸,是你们为运动会熬夜做的海报,是你们现在眼里的光......"
掌声如潮时,舒冰冰瞥见人群里闪过个穿西装的身影。
张总正往展柜挪,手伸进口袋像是要掏什么。
她刚要出声,就见小刘从人群里挤过去,举着相机对准他——镜头闪起的瞬间,张总猛地缩手,脸色比身后的白墙还白。
"各位家长,这是开发公司张总。"小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他刚才试图拿走老校长的信,大家说,我们能让他拿走吗?"
"不能!"孩子们的声音炸成一片。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去,张开双臂护着展柜:"这是我们的历史!"
夕阳把杨树林染成金红色时,六个女孩坐在老槐树下。
武芷晴的膝盖上敷着张创可贴,是刚才被记者采访时蹭破的;梁婧遥的相机里存满了照片,显示屏还亮着张阿姨和李老师握手的画面。
"教育局说要把'风铃计划'写进校史。"章昕玥翻着手机,嘴角翘得老高,"张总的开发项目暂停了,还得配合调查。"
邓紫歆捡起片槐树叶,对着夕阳看叶脉:"刚才有个一年级小朋友问我,'姐姐,我们能再选自治会吗?
'我跟她说'当然能'。"她歪头笑,眼睛里有碎金在跳。
舒冰冰望着杨树林深处——那里曾是她们找时间胶囊的地方,现在还能看见几处被踏平的草窝。
蝉鸣还在织网,风穿过树林时,不知谁兜里的铜铃轻轻响了一声,像是老校长在说"你看,孩子们懂了"。
"这个夏天,我们不只是找到了时间胶囊。"她轻声说,手指勾住邓紫歆的小拇指,"我们找回了一段不该被遗忘的记忆。"
陈颀琳把书包甩到肩上,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圈:"不止是找回。"她指向远处的教学楼,那里新挂的铜风铃正在风中摇晃,"我们还让它活过来了。"
风又起了。
六个影子在夕阳里叠成一串,像一串待响的风铃。
她们牵着手往校门口走,蝉鸣裹着笑声飘得老远,连路过的蝴蝶都跟着飞了好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