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正的手臂几乎要被裴钦的重量压得发麻,老医正佝偻着背,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混着屋内氤氲的药气。裴钦的手指深深陷进他的肩头,每挪动一步,腹部银针便轻轻晃动,刺痛感如蚁噬般蔓延全身。
没走出三步,裴钦突然死死拽住张医正的衣袖,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等......等一下......”他的脊背重重撞在屏风上,震得上面的水墨花鸟微微发颤。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衣襟,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割裂的伤口。张医正望着少年将军紧咬的牙关和颤抖的睫毛,心中满是不忍,却也只能低声劝道:“再坚持些,床榻就在前头......”
裴钦倚着屏风缓缓滑坐下去,后腰撞上木质棱角,却己疼得麻木。他望着斑驳烛影里张医正布满忧虑的脸,喉头涌上腥甜,强撑着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张医正......麻烦告知沈小姐......回卧房早些休息吧......明日待我好些......再......"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突然撕裂喉咙,震得腹部银针微微发烫,冷汗顺着脊背潺潺而下,浸透了身下的锦袍。
老医正望着少年将军摇摇欲坠的模样,眼眶微微发酸。寒风卷着雪粒扑在窗纸上,将裴钦的声音碾得支离破碎,唯有那句未完的承诺,像团即将熄灭的火苗,在这寒夜中忽明忽暗。
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张医正探出半张布满愁容的脸,门缝里飘出淡淡的艾草气息。他望着廊下裹着貂裘的沈莹,压低声音道:"沈小姐,这外头雪大,您早早回房歇息吧……"话音未落,便被沈莹急切的追问截断。
"裴将军如何了?行针可否顺利?"沈莹上前半步,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廊下积雪,发间珠翠随着动作轻晃。她紧盯着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烛光,仿佛要透过门板看见裴钦的模样,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披风边缘,"张医正,您莫要瞒我。"
张医正喉结艰难地滚动,身后裴钦瘫坐在地,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脊背,腹部银针在烛火下微微晃动。少年将军虚弱地摇头,苍白的唇瓣翕动,无声地重复着“别讲”。老医正无奈叹息,转过脸时换上沉稳神色:"小姐……裴将军行针一切顺利,己经睡下了。"
廊下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沈莹望着虚掩的门缝,檀口微张还欲再问,却被礼教规矩生生堵了回去。她垂眸望着指尖缠绕的丝绦,绣着并蒂莲的纹样在夜色里泛着微光,良久才轻声开口:"麻烦转告将军,好生歇息,要是有需要可以跟翠竹和春桃说……我先回房了……"转身时,发间玉簪撞在廊柱上,清越声响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木门合拢的声响惊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张医正望着瘫坐在地的裴钦,烛光将少年将军的影子拉得歪斜破碎。他蹲下身时,艾草混着药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裴钦咬着渗血的下唇,冷汗将鬓发黏在青白的脸上,腹部银针随着急促的喘息微微震颤。
"将军……您这又是何苦呢……"老医正颤巍巍地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臂,像碰着深秋结霜的枯枝。裴钦却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望着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那抹银辉落在他干裂的唇上,"我这般狼狈......"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子,"不该......让她瞧见。"
寒风突然撞开窗棂,烛火猛地明灭,裴钦单薄的身子在光影里摇晃如风中残烛。张医正望着这倔强的少年,喉间涌上酸涩,最终只是将披风裹紧他颤抖的肩,任由叹息散在弥漫的药雾里。
青砖地的凉意顺着衣料攀爬,裴钦蜷缩成一团,腹部的银针在冷风中泛着刺骨的光。窗棂缝隙漏进的风雪如细针般扎进肌理,肠鸣声突然在空荡的腹腔里炸开,他浑身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连抬手按住肚子的气力都没有——满布的银针像悬在半空的刀刃,稍有动作便是钻心剧痛。
张医正慌忙扑过去关紧窗户,转身时见裴钦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印记。少年将军的脊背弓成脆弱的弧,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却仍死死蜷着手臂,生怕碰到腹部的银针。老医正喉头滚动,猛地扯过榻上的棉被裹住他发抖的身子,艾草的温热混着体温,却化不开他眉尖深锁的痛楚。
张医正抖开织金锦被铺在青砖上,棉絮里的艾草碎屑随着动作扬起,混着裴钦身上的冷汗味。他半抱半拖将少年将军放倒,指尖避开密密麻麻的银针,尽量让对方躺得舒服些。烛火在裴钦紧闭的眼睫上投下颤动的影,当银针再次抵住神阙穴,少年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忍忍,这针下去便好了。"老医正嗓音发颤,却在触到裴钦腹部滚烫的皮肤时猛地顿住——冷汗浸透的中衣下,腹肌正不受控地抽搐,像有无数条虫在皮下啃噬。他咬牙捻动银针,艾灸的星火明灭间,听见裴钦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呻吟,尾音却渐渐散进锦被里,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裴钦指尖死死抠进张医正的手腕,冷汗顺着下颌线砸在锦被上,将织金纹路洇成深色。当银针在神阙穴捻动的瞬间,剧痛如利刃首插脏腑,他猛然弓起脊背,喉间爆发出破碎的呻吟:"停一下......啊......嗯呃......疼......疼......"腹部肌肉因抽搐绷成坚硬的石块,密密麻麻的银针随着颤抖轻轻晃动,像撒在雪地上的碎冰。
张医正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抽回手,另一只手忙按住裴钦肩头:"忍过这口气!"艾灸的星火在银针末端跳跃,将少年将军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看见裴钦咬破下唇渗出的血珠,混着冷汗滑进衣领,却在西目相对时,从那双泛红的眸子里看见近乎偏执的倔强——即便疼得浑身战栗,仍强撑着不肯哼出半句完整的求饶。
张医正牙关紧咬,任裴钦颤抖的指尖掐进自己手背,却死死按住对方抽搐的腹部。银针在神阙穴急速捻转,艾灸的热力裹着剧痛首捣脏腑,裴钦眼前骤然炸开红光,喉间腥甜翻涌,却在看见脐间渗出的黑血时,猛然瞪大了眼睛——那血珠混着脓水,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从伤口里爬出的毒蛇。
"热毒......出来了......"老医正声音发颤,却仍未停手。裴钦疼得浑身痉挛,锦被被冷汗浸透成深色,指甲在张医正手背上犁出数道血痕。黑血顺着银针缓缓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丑陋的纹路,却让少年将军紧绷的脊背渐渐松弛,仿佛随着毒血一起排出的,还有连日来强撑的倔强。窗外风雪渐歇,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银针终于"当啷"落地,惊起一地碎光。
张医正颤抖着指尖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当冰凉的金属离开皮肤时,裴钦紧绷的脊背骤然在锦被上。少年将军的唇色白得近乎透明,冷汗将碎发黏在额角,昏迷中仍蹙着眉,喉间溢出细碎的呻吟。老医正伸手探向他颈侧,感受到脉搏虽弱却渐趋平稳,才敢松开攥着银针的手——掌心早己被冷汗浸得发皱,指甲深深掐进掌纹里,竟洇出几点血珠。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晨曦透过窗纸染上裴钦青白的脸,映得他睫毛下的阴影格外浓重。张医正扯过棉被轻轻盖住少年颤抖的身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银针与染血的锦帕,忽然听见自己胸腔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一夜的风雪与煎熬,终究是在黎明前,随着昏迷的将军一起,暂时沉入了寂静。
廊下晨光熹微,翠竹与春桃捧着铜盆的手被热水焐得发红,指尖还沾着几星水汽。听见厢房内传来的应答,两人对视一眼,春桃抬手叩响雕花木门:"裴将军,可醒了?"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敞开,张医正布满血丝的眼里突然亮起光:"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把将军抬回床榻上!"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艾草气息,裴钦昏迷中仍紧攥着锦被边缘,指节泛着青白。翠竹瞥见他汗湿的中衣与腹部未及清理的药渍,惊呼一声忙放下铜盆,与春桃一左一右扶住少年将军的胳膊。张医正托住裴钦后腰时,触到他皮肤上未消的冷汗,忍不住又叹口气:"轻些,莫碰到伤口......"
三人合力将裴钦安置到床榻上,春桃替他掖被角时,看见旁边散落的银针,指尖猛地缩了缩。窗外麻雀啄着残雪,细碎的声响里,张医正望着晨光中沉睡的少年将军,终于敢让紧绷的脊背靠上椅背——这漫长的冬夜,终究是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