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百鬼点灯
丑时一刻,卫渊站在「灯冢村」村口,断碑上的「血祭」二字被苔藓爬满,「祭」字下半部的「示」旁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人类指骨。脚下的泥土软得反常,每走一步都能挤出黑红色的浆液,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甜腥味——那是尸体腐烂后与雨水混合的味道。
全村的房屋都用木板钉死门窗,唯有老槐树的枝桠间挂着七十二盏红灯笼,每盏灯笼下都吊着个稻草人,稻草人的肚子里塞着发霉的生辰八字帖,而它们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玻璃珠,正随着灯笼的晃动转向卫渊,仿佛千万只眼球在同时转动。
最诡异的是村口的井台,井绳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绳,每根红绳末端都系着青铜小铃铛,风过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孩童在耳边窃窃私语。卫渊俯身查看,井水倒映出他身后的景象:本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站着排穿着商代服饰的送葬队伍,排头的巫师举着青铜灯,灯身人面正在开合嘴巴,对着他露出尖利的牙齿。
「吱呀——」没等叩门,雕花木门自行敞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极了人类颈椎断裂的脆响。堂屋内烛火昏黄,七盏青铜灯在供桌上排成北斗形状,每盏灯里的幽蓝火焰都映出一张人脸——正是葬身火海的七名考古队员。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唯有火焰跳动的频率,与卫渊的心跳惊人地同步。
「卫先生,您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刻。」瞎眼老妇坐在阴影里,她的脸皱如枯树皮,左眼窝空荡,右眼蒙着渗血的布条,指尖缠绕的灯芯草滴着黏液,「上一个迟到的人,被做成了灯油。」
卫渊这才注意到,供桌下整齐码放着七十二个陶罐,每个陶罐上都贴着标签,标签上的名字从「张明远」到「周明远」,再到「卫渊」——他的名字后面打着红叉,旁边写着「待取」。老妇举起灯芯草,草尖突然绽开一朵血色花苞,花苞里伸出细小的手臂,对着卫渊摇晃:「您看,灯奴们等得急了。」
窗外的哭声突然变大,像是有无数双手同时在抓挠窗纸。卫渊转头望去,只见雨幕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白衣身影,那些孩童的皮肤呈青紫色,眼窝深陷成黑洞,怀里抱着的青铜残片正在融合,逐渐拼成一盏完整的续命灯。最前排的小孩抬起头,露出被割掉舌头的血窟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而他们手腕上的红绳,正连着供桌上的七盏魂火。
「九九八十一个魂灵,还差八个。」老妇咯咯笑起来,右眼球突然从布条下滚落,眼球表面布满血丝,映出卫渊身后的景象——不知何时,堂屋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环形的青铜墙壁,墙壁上雕刻着三百六十个灯奴图案,每个图案都对应着地面上的一具骸骨,「考古队那八个刚好凑数,可惜老周贪心,想独吞主灯……」
地面突然裂开,卫渊坠入黑暗。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站在巨大的地下洞穴里,洞顶倒挂着数百具孩童尸体,每具尸体都被掏空内脏,填入灯芯草,他们的脚腕系着红绳,红绳穿过洞顶的石孔,延伸到地面的青铜灯里。洞穴中央是巨大的人形坑,坑里注满了半凝固的灯油,油面上漂浮着考古队七人的尸体,他们的胸口都插着青铜残片,残片之间用灯芯草相连,形成巨大的灯阵。
「卫先生,您看这灯油,」老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卫渊抬头,看见她倒挂在洞顶,瞎眼的面孔对着他微笑,「用活人熬制七七西十九日,才能让灯魂不灭。老周他们以为烧了村子就能掩盖真相,却不知道,灯奴早就住在他们心里了。」
洞穴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无数被做成灯奴的村民从阴影中走出,他们的皮肤半透明,能看见体内燃烧的火焰,而他们手中的青铜灯上,赫然刻着人面鼎的纹路。卫渊握紧龙虎剑,却发现剑身在高温中变软,剑柄上的饕餮纹正在融化,变成一张咧开的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该点灯了。」老妇抬手一挥,洞顶的孩童尸体同时滴血,血液在地面聚成「灯」字。考古队七人的尸体突然坐起,他们空洞的眼窝转向卫渊,同时举起残片,残片在空中拼合,形成巨大的续命灯,灯身人面睁开眼睛,露出三千年未改的贪婪笑意。
卫渊后退半步,却踩碎了脚下的骸骨。那具骸骨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指骨间掉出个沾满油垢的笔记本,正是周明远的血祭实录。最新的一页写着:「当主灯与引魂灯共鸣时,灯奴将收割替身。卫渊的血,是最好的引路灯油。」
「你们以为困住我就能重燃续命灯?」卫渊咬破舌尖,鲜血喷在龙虎剑上,「别忘了,我是司隶校尉,掌天下妖邪!」
剑光闪过,洞顶的红绳应声而断。数百具孩童尸体坠落,在灯油里激起巨大的涟漪。老妇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崩解,露出底下的骷髅——那骷髅的腰间挂着人面鼎的残片,残片上的人脸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三千年了,你们还在为帝王的贪欲陪葬,」卫渊挥剑斩向续命灯,「今天,我就送你们归位!」
轰鸣声中,洞穴开始坍塌。卫渊抱着周明远的笔记本冲上地面,却见灯冢村己变成一片废墟,老槐树的树干上钉着八块木牌,分别刻着考古队八人的名字,而每块木牌下都插着一盏熄灭的青铜灯。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木牌上时,木牌突然起火,灰烬中露出八枚玉简,玉简上刻着商代巫祝的忏悔:「以人炼油,罪不可赦,灯灭魂散,永镇黄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林发来的消息:「馆长,人面鼎的展览柜玻璃碎了,里面的铭文……在流血。」卫渊望着手中的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多出了行新鲜的血字:「灯奴己除,鼎祭当启,下一个,就是你。」
远处的殷墟遗址方向,人面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鼎身的人面同时张开嘴巴,吐出幽蓝的火焰。卫渊摸向腰间的龙虎剑,却发现剑鞘里只剩下半块残片,残片上的铭文竟与他在洞穴中看见的人面鼎纹路完全吻合。
瞎眼老妇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卫先生,您以为自己是破局者?不……您是这盏灯的最后一块拼图啊。」
晨雾中,七十二盏红灯笼再次亮起,这次它们照亮的,是卫渊留在泥地里的脚印——那些脚印正在渗出黑红色的浆液,逐渐变成灯芯草的形状。而在他身后的废墟里,八盏青铜灯悄然重燃,幽蓝的火焰中,考古队八人的面孔露出释然的微笑,仿佛终于完成了三千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