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贾乾率五千精骑驻扎在扬州北门外二十里处,依山设营,旌旗蔽野,号令森然。
一时间,扬州官场震动,市井流言西起。
而在布置军务之余,贾乾并未着急露出自己的意图,而是低调选精骑五十人,由倪二、张远两位新进亲兵随行,首入扬州城,拜会林如海。
林府,东街之首,门前石狮俯卧,朱漆大门斑驳稳重。
管家早得消息,率人亲自迎至二门,刚一开口便欲行跪拜大礼,却被贾乾抬手止住。
“林大人既是朝廷大臣,又是贾家至亲,在下贾乾,得令督军南来,今特入府拜会伯父。”
他一抱拳,言语恭敬却从容自然。
贾乾翻身下马,拱手一礼。林如海快步上前,亲自扶住:“将军言重了,我与贾府本是姻亲,自家子弟,何必如此生分?”
“快快入府罢,老朽己设酒肴相候多时。”
贾乾一笑,拱手作答:“伯父重担在肩,清正守职,乃是我辈楷模。侄儿未能早至,实乃罪过。”
两人相对一礼,寒暄后落座正厅。
厅中香茶新煮,淡淡桂花香飘入窗棂外的小院中。倪二与张远随在院外听候,厅内只余两人。
林如海亲自斟茶,语气一转,温然问道:“我那女儿……黛玉,在京中可还安好?”
贾乾闻言,脸上笑意柔了三分,轻轻点头:
“伯父放心,林妹妹在贾府诸事无忧,气色极佳,如今尤喜兵法、骑术,常伴左右,倒颇有几分女将之风。”
林如海闻之大喜,捻须微笑:“她自幼体弱,常忧其病,然她性情孤清,最怕人多俗扰。如今得侄儿相伴,敢情她日子过得自在多了。”
贾乾微微一笑:“她虽性情灵秀,但心志坚韧,学策谋局皆极快,我每与她对盘推演,皆觉如对智者。”
说话间,不觉将与林黛玉共策沙盘、共骑观景、执手话别的点滴徐徐道来,言辞虽简,却意在温婉。
林如海一听,原本沉静的眉宇间顿时露出笑意:“这孩子从小就聪慧倔强,琴棋书画倒都拿得起,却最怕吃苦,如今竟也愿骑马习武,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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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张远规矩坐于偏席,虽粗布旧袍,却目不斜视,举止有度,林如海留意到,不禁低声问道:“此人何人?观其气骨不凡。”
贾乾道:“新得之勇士,唤作张远,先前护一村百姓力战千贼,末将见其英勇果断,便将之收入麾下。”
林如海频频点头:“此行凶险,得此人助力,是大幸也。”
林如海送贾乾至门前,低声叮嘱:“扬州官场藏污纳垢多年,此次你来,便如刀入腐骨,万事需谨,莫使忠义之名,落入旁人算计。”
贾乾拱手,目光坚定:
“晚辈此来,不仅为剿匪清贪,更要为伯父、为百姓,清一江盐雾,还大周一片明光。”
林如海凝望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贾乾清楚这里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按惯例,巡盐御史一年一换,但林如海任职长达六年,可见其任务艰巨且皇帝难以找到替代人选。
这种长期高压环境可能加速其身心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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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盐商钱干成收到一件来自京城的礼物,当即召集七家盐商会于“醇福楼”后堂密议。
其中有一位鹤发老者从袖中掏出一方小铁盒,呈于众人眼前。
打开,只见一半为阳羡贡茶,香味清幽;另一半却是——细盐如雪,晶莹微亮。
有人惊声:“这是……京中来的意思?”
钱干成面沉如水:“不错。京中有人传话,言此盒中之意‘一半茶,一半盐’,即一半文官、一半武将——朝廷此次不是讲章折,而是动真刀。”
众人一听,面色皆变。
又一人道:“林如海不过是笔吏,先前敢动我等,尚且有回旋;如今贾乾驻军,他若借兵逼缴,那便是真要剐我们的肉了。”
“且不说肉,”另一个商人低声冷笑,“只怕是连骨都不剩。听说贾乾在外,斩人如割草。”
席间最年轻的一位——孙朝,一身儒袍,家中富甲一方,却自恃才高胆大,他轻笑一声:
“贾乾虽厉,终究是武夫。他若真敢杀我们这些商户,不惧天下震怒?如今朝局未稳,他若是为了几笔盐银,搅得民商皆恐,怕也坐不稳那将军府。”
众人目光齐聚,半信半疑。
钱干成皱眉:“你说得轻巧。可若不缴,若被查出虚账、瞒税,哪一家能全身而退?”
孙朝抱拳淡笑:“我家账册明清,若林御史真要细查,尽可来问——不过,我是不信他们真敢赶尽杀绝。”
话虽狂傲,然语中有意,众商人心中也开始分裂:是避锋缴银,还是合力抵抗?
次日。
扬州林府议厅之内,一纸帖子送至各大盐商宅邸。
帖子盖有巡盐御史私印,措辞不紧不慢,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推诿的官威:
“本御史奉朝命清整盐务,诸商应感恩纳税,交清旧捐、新输,共图盐道清白之利。”
此帖一出,扬州盐商一片震动。
盐务诸司在地方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虽朝廷屡有催征,然多年来不过是虚帖一纸、交几笔象征性银两便算了结,真正查账、究责者,十年不见一人。
而今不同,贾乾亲率精骑,林如海又是其父贾赦的妹夫,挟朝廷兵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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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林如海如期召集盐商入厅。
他衣冠整肃,声音虽柔和,语气却分外沉稳:
“朝廷兵威既至,各位当体朝恩,莫负天命。今日所议,不只是催输之事,更是清账之始。老夫身为巡盐御史。。。”
众盐商一片沉默。
有人跪诉亏损,有人婉言拖延,总商钱干成频频擦汗,只连呼“近日银票难兑”、“江运未通”,言辞百转。
林如海听而不动,笔下记录,眉眼如水,不怒不笑。
唯有孙朝起身,拱手长揖,朗声道:
“林大人,盐商岂敢负朝命?只望清查公允,莫叫忠良受累、奸恶漏网。若是大人真要查,我孙家愿开账册第一家受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有人暗骂他“疯子”,却也有人暗暗心动。
林如海只微微点头,温声道:“孙公子有心,老夫记下。”
他抬手一笔收章,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