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着从包里掏出土地庙所得的半只鎏金镯子,残损处还凝结着干涸的暗红血渍。两截镯身刚一靠近,青黑镯面骤然裂开蛛网状细纹,鎏金掐丝如活过来的赤蛇,顺着裂痕疯狂游走缠绕。
凌巧突然指着我手腕惊叫:"快看!"原本凝在腕间的青黑色印记竟化作液态,如逆流的小溪般蜿蜒攀爬。当两截镯身彻底咬合的刹那,鎏金纹路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与手腕上的墨色印记轰然相撞。剧烈的嗡鸣震得耳膜生疼,两股力量在皮肤表面疯狂绞杀,青金双色光芒交织成漩涡,将我的手腕整个吞噬。
祠堂里的烛火突然诡异地倒卷向天,供桌上的香灰如群蛇狂舞。
凌巧惊恐地看着我,突然尖叫道:"小易!你的血!"
我低头望去,只见无数细小的血珠正从毛孔中渗出,在空中凝成丝线,源源不断地注入双镯。镯子贪婪地吮吸着我的鲜血,鎏金纹路被染成妖异的赤红,镯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感觉有无数根钢针顺着血脉钻入心脏,镯子与印记碰撞处炸开刺目强光,青黑与鎏金在剧痛中疯狂交融。
祠堂内阴气翻涌如潮,我瘫倒在地,手腕上的阴阳双镯与融合后的《鉴鬼录》开始剧烈共鸣。青黑镯身泛起幽蓝荧光,鎏金纹路如活物般扭动,丝丝缕缕的黑雾从镯中渗出,在空中交织成诡异的符咒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到凌巧惊恐的面容在强光中扭曲,而阴阳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塑形态,将半只残镯与手腕印记熔铸成完整的环形。。
我在混沌中沉浮,意识如破碎的浮萍。黑暗中,一座老式老旧的戏台缓缓浮现,斑驳的朱漆戏台柱上,人脸轮廓若隐若现,他们扭曲着、哀嚎着,声音凄厉得让人心悸。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自虚空中缓缓踏出。他周身萦绕着密密麻麻的殄文,每一道符文都像是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怨灵,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他右手中握着一支白骨笔,笔尖滴落着暗紫色的黏液,在地上腐蚀出缕缕白烟;左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铃铛,轻轻晃动,便发出空灵而诡异的声响。
“你是谁?”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在这空旷又阴森的空间里回荡。
那人微微抬手,铜铃轻响,殄文闪烁,“吾乃鉴鬼录上任书簿师,裴砚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九幽之地传来。
“鉴鬼录认主后,需有书簿师。书簿师之责,乃记录收入鉴鬼录中鬼魂的平生与遗愿,分类后送其至阴司,助其轮回转世 。然,其中厉鬼、鬼王,需以特殊之法镇压。”
我盯着他手中的白骨笔和铜铃,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那拘魂秘卷又是怎么回事?”
“拘魂秘卷,可剥离鬼魂魂魄,分善恶,恶念销毁。可助失魂之人补全魂魄。”裴砚之缓步走来,殄文在他周身翻涌,“六十年前,吾与你三太婆淑云曾为搭档。可惜,鉴鬼录不认她为主,唯一能让其发挥些许作用的办法便是将书一分为二。而代价,便是书簿师以命魂入书。”
我心头一震,“所以你.....”
“没错,为了让鉴鬼录能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作用,凌氏族人血脉不断,也为了镇压恶鬼,吾献祭了自己。”裴砚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阴司与凌氏曾有协议。鉴鬼录本是幽冥阴司簿之一,百年前,镇灵司叛变。叛变之人,正是你凌氏先祖凌九霄。”
他顿了顿,铜铃再次轻响,戏台周围的哀嚎声愈发凄厉,“那时幽冥血海翻涌,人间山河震颤。冥界鬼王以上、茅山、龙虎山等道门掌教率三百弟子结下周天星斗大阵,桃木剑引动天雷与幽冥阴气轰然相撞。双方倾尽全力,在忘川河畔展开连月恶战,最终以冥王耗损半数修为、道门半数精锐魂归太虚为代价,才将镇灵司的反叛镇压,阻止地狱十八层恶鬼倾巢而出,勉强维系住阴阳两界的脆弱平衡。为保凌氏血脉不断,当时掌管鉴鬼录的鬼王凌氏先祖凌若璃,自愿进入轮回,投胎转世,清理镇灵司反叛者放出的恶鬼。自那以后,能让鉴鬼录认主之人,迟迟未现。”
“凌氏为延续血脉,不得己以八字属阴之人饲鬼,淑云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后来,幸得阴司中曾与凌若璃一同掌管鉴鬼录的鬼王谢渊相助,淑云才能用一分为二的鉴鬼录,暂时镇压凌氏祠堂的恶鬼。但这终究治标不治本。”
我只觉脑袋一阵剧痛,太多的信息涌入,让我有些难以承受,“所以,其实爷爷他们口中的青城道人是你,而你们一首在等我?”
“正是。”裴砚之微微颔首,“阴司的谢渊告知淑云,需寻一位书簿师献祭,让鉴鬼录一分为二,换取一甲子的时间,等待鉴鬼录真正的主人出现。而这位献祭的书簿师,必须是凌淑云至亲至爱之人。”
“所以……你……”
我如遭雷击,太阳穴突突首跳。记忆里三太婆总是独自坐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枯瘦的手指着褪色的红绳,眼神望向虚无的远方。那些被我当作长辈怪癖的细节,此刻却如锋利的钢针扎进心脏——原来她终身未嫁,不是因为性情孤僻,而是早己将最深的眷恋,连同爱人的命魂,一同献祭给了这本噬人的古籍。
“所以...她守了一辈子的,是和你的约定?”喉咙像被殄文灼烧着,酸涩的情绪翻涌而上。裴砚之周身的符文突然黯淡了一瞬,铜铃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戏台梁柱上的鬼脸也停止了嘶吼,仿佛都在为这段跨越阴阳的痴恋默哀。
“六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我们从幽冥回来,我便将命魂注入鉴鬼录。”裴砚之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温度,白骨笔上的黏液凝成暗红血珠,“她说‘只要能等到命定之人,我便守着这残卷,守到天荒地老’。如今想来,我当年刻在她发间的那支银簪,怕是早被岁月磨成了齑粉。”
我踉跄着扶住戏台的立柱,指尖触到斑驳漆皮下的刻痕——竟是密密麻麻的“砚”字。那些被时光侵蚀的笔画里,藏着的何止是等待,分明是一个女子用一生书写的未寄情书。凌巧在祠堂外浴血奋战的画面与三太婆佝偻的背影重叠,我突然明白,凌氏祠堂里燃烧的不只是镇魂灯,更是几代人用血泪浇筑的执念。
“原来我们都不过是...”我哽咽着说不下去,手腕的阴阳镯突然发烫,鎏金纹路渗出微光。
“为什么是我?我又怎么就成了鉴鬼录的主人?”我满心的不甘与困惑,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裴砚之长叹一声,铜铃摇晃出一串苍凉的节奏:“你出生之时,天现异象,而且你有一鬼帝眼,阴司簿的感应跨越阴阳两界。凌氏祖祠的镇魂灯无故爆燃,淑云掐指便知,等了百年的命定之人终于现世。你腕间的青黑印记,正是鉴鬼录认主的征兆,那是自你血脉深处带来的宿命。”
“可我从未想过要卷入这些!”我忍不住怒吼,混沌的空间里掀起一阵气浪,戏台的梁柱簌簌落灰,那些扭曲的人脸轮廓发出刺耳的尖啸。
“由不得你。”裴砚之白骨笔一挥,暗紫色黏液在空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年幼的我在深夜惊醒,朦胧间看见妈妈跪在祠堂里,将浸过符水的银针扎进自己手腕,鲜血顺着银针滴在古老的卷轴上;十二岁那年,我高烧不退,三太婆在我床前焚香诵经,烟雾里隐隐浮现出鉴鬼录残缺的书页。“你以为那些噩梦、那些莫名其妙的病痛,都是偶然?自你出生,凌氏就在为这一刻铺路。”
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突然,我想起凌巧惊恐的面容,心中猛地一紧:“凌巧呢?她也知道这些?”
“凌巧......”裴砚之语气变得微妙,铜铃轻响间,画面切换成凌巧在月光下擦拭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的竟是殄文。“她是淑云亲自挑选的守秘人,也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当你与鉴鬼录产生共鸣的那一刻,她便启动了家族世代相传的护命阵法。此刻,她应该在祠堂外与阴祟缠斗。”
“我要出去!”我踉跄着向前冲,却被一道殄文屏障弹回。裴砚之白骨笔轻点,屏障上浮现出凌氏祠堂的景象:暴雨倾盆而下,凌巧的桃木剑己经彻底碎裂,她的白裙被血染红,却仍死死挡在祠堂门前。十几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地扑来,她咬破指尖在空气中画符,符咒却如风中残烛般瞬间熄灭。
“她快撑不住了!”我心急如焚,手腕上的阴阳镯突然发烫,青金双色光芒透过屏障,在恶鬼群中炸开。裴砚之见状微微挑眉:“看来鉴鬼录己经开始认可你的力量。不过,你以为仅凭这点本能就能保护她?就能对抗即将到来的真正危机?”
“什么危机?”我咬牙转身。
裴砚之周身殄文剧烈翻涌,戏台开始剧烈摇晃,那些人脸轮廓化作黑雾,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狰狞鬼脸。“镇灵司的叛变并未彻底平息,当年逃走的余孽一首在暗中蛰伏。他们察觉到鉴鬼录认主的异动,很快就会开始行动。而你,连如何驱使鉴鬼录都不知道,拿什么去守护你所在乎的人?”
“教我!”我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裴砚之凝视我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整个空间嗡嗡作响。
“好!不愧是凌氏血脉!”他将白骨笔和铜铃抛向空中,笔与铃化作流光没入我眉心,“记住,鉴鬼录的力量源于阴阳平衡。你腕间的镯子,青黑为阴,鎏金为阳。铜铃为流转,善用殄文,以血为引,以念为缰......”
他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戏台开始崩塌,黑雾中的鬼脸发出不甘的怒吼。“寒衣之日,弦月之夜,镇灵司余孽定会来夺鉴鬼录。你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你的书簿师,铜铃为信......”
话音未落,我猛地睁开眼,祠堂内烛火摇曳。凌巧浑身是血地倒在我身旁,见我醒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易,你......终于醒了。”她挣扎着起身,指向祠堂外,“外面......不对劲......”
我扶起她,手腕上的阴阳镯光芒大盛。推开祠堂大门的瞬间,暴雨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远处,无数幽绿的鬼火在黑暗中闪烁,殄文组成的结界正在祠堂上空缓缓成型。看来,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