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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里的喊杀声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蓼耳膜生疼。
她握着柴刀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急——急着把营里三百多号人塞进身后那道狭窄的山谷。
铁虎的先锋军己经砍翻了前哨的木栅栏，马队带起的尘烟里，她看见刘猛的斧头劈开第三个敌兵的胸膛，血溅在他铠甲的凹痕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蓼姐！
后营的老周说牛车陷泥里了！"小顺子从浓烟里钻出来，脸上一道血痕，"妇孺都堵在谷口，走不快！"
苏蓼咬着牙把柴刀往腰间一插，反手抄起地上的铁叉。
米渣混着血在掌心黏成块，硌得生疼。
她望着顾云策站在谷口的巨石上，指尖星纹流转成银色的网，正兜住雨箭似的弩矢——他的额角渗着血珠，星纹边缘泛着青，是灵气透支的征兆。"顾云策！"她扯着嗓子喊，"撑到辰时三刻！
辰时三刻必须撤！"
顾云策回头看她，眼底的冷硬褪成一片温色。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星纹突然暴涨三寸，将冲在最前的三匹战马掀翻在地。
马嘶声里，苏蓼看见他的指尖在抖，像风中的芦苇。
"刘猛！
带二十个弟兄去断后！"她转向还在砍杀的刘猛，"谷口留五人，其余跟我去搬牛车！"刘猛的斧头"当啷"砸在地上，震得敌兵后退半步。
他扯下染血的头巾包住左臂的伤口，冲她吼："蓼姐先走！
我断后！"话音未落，他己抄起地上的长槊，逆着敌兵的方向杀了回去。
苏蓼带着小顺子往牛车方向跑，靴底踩着被踩烂的菜苗。
昨夜她还在这儿教老周媳妇用荠菜根煮粥，此刻菜叶上全是血。
牛车陷在泥里足有半尺深，车板上挤着三个哭嚎的孩子，老周正用绳子套着牛脖子拼命拽。"都下来！"苏蓼冲孩子们喊，"拉着姐姐的手，咱们赛跑进山谷！"孩子们抽抽搭搭爬下车，她蹲下身，挨个给他们系紧松开的鞋绳。
"蓼姐！"贾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子发颤的锐，"你看这个！"他举着半片染血的绢帛，边角还沾着蜡印——铁虎军的虎头印。
苏蓼接过绢帛，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三日后寅时，流民营移驻青石谷，防备薄弱。"落款日期是五天前。
"咱们三天前才决定来青石谷。"贾老板的喉结动了动，"有人......"
"在咱们中间。"苏蓼替他说完，指腹擦过绢帛上的墨迹。
墨迹里混着点靛蓝，像极了营里文书用的青金石墨。
她把绢帛塞进怀里，转身对老周说："把牛车推到谷口当路障，快！"
等最后一个妇孺挤进山谷时，晨雾己经散了大半。
顾云策的星纹暗了下去，他踉跄着从巨石上摔下来，被苏蓼稳稳接住。"灵气......只能再撑半柱香。"他咳了两声，血沫溅在苏蓼的衣襟上，"铁虎的人带了破阵的法器，是青蚨阁典籍里记载的'镇星钉'。"
苏蓼把他扶到谷内的石堆后，摸出怀里的野枣干塞给他："先垫垫，等安顿好给你熬参汤。"顾云策盯着她沾血的袖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受伤了？"
"被碎木片划的。"苏蓼抽回手，伤口己经结了痂，"比饥荒那年在破庙挨的冻轻多了。"她转身看向谷口，刘猛的喊杀声还在响，只是没那么密了。"贾老板，带人清点物资。"她提高声音，"陈公公，去查最近谁接触过文书房的墨！"
临时营地设在山谷中段的岩洞里。
苏蓼把最后一捆干柴码好时，陈公公正蹲在洞口，借着天光翻一本皱巴巴的账册。"蓼丫头，"他指了指账册上的墨迹，"这是前日领盐的记录，王二牛的名字......"他翻开下一页，"和昨日领布的记录，用的是同一管墨。"
苏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王二牛是营里的文书小卒，平时总缩在角落抄账本。
她想起昨夜巡查时，看见他蹲在灶房外哭——他妹妹上个月被流寇掳走了。
"召集所有人。"苏蓼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就说开紧急会议。"
岩洞里点起八盏油灯，照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苏蓼站在最前面，背后是刚搭好的草席，上面摆着半袋米、三捆野菜、还有顾云策用星纹护住的半坛药酒。"咱们被铁虎盯上了。"她开门见山，"因为有人把咱们的行踪卖给了敌人。"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刘猛攥着斧头的手青筋暴起，贾老板眯起眼扫视众人，陈公公则盯着角落里的王二牛——那小卒的手指正绞着衣角，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我知道大家害怕。"苏蓼放软了声音，"我也怕。
可咱们从流民堆里爬出来，靠的不是别的，是信得过彼此。"她走到王二牛面前，蹲下来和他平视，"二牛，你妹妹是不是在铁虎手里？"
王二牛"扑通"跪下来，眼泪砸在青石板上："他们说......说只要我告诉他们营地位置，就放了我妹妹......我没敢说别的，真的！"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带缺口的玉牌，"这是我娘留下的，我拿它换了封信，铁虎说等事成了就......"
"够了。"苏蓼打断他，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泪，"你妹妹在哪？"
"青石镇西头的破庙。"王二牛抽噎着，"我偷听到铁虎的人说，他们今晚会把人押去北边。"
顾云策从草席后走出来，星纹在掌心若隐若现："我去救。"
"不。"苏蓼摇头，"咱们要将计就计。"她转身看向众人，"铁虎以为咱们是待宰的羔羊，可他不知道，咱们手里有山谷，有星阵，还有......"她拍了拍怀里的《山蔬谱》残卷，"能救命的野菜。"
"蓼姐的意思是......"贾老板眼睛一亮。
"让二牛继续给铁虎传信。"苏蓼看向王二牛，"就说咱们要转移去北边的烂泥塘——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铁虎肯定觉得是个好机会。"
"可烂泥塘周围全是毒菌林。"刘猛皱起眉，"铁虎的人进去就得翻肚子。"
"所以咱们要在毒菌林外围设伏。"苏蓼的眼睛亮起来，"顾云策用星阵封死退路，刘猛带弟兄们藏在树上，等铁虎的人进去一半......"她做了个砍的手势。
王二牛抬头看她："那我妹妹......"
"今晚子时，我和顾云策去破庙救人。"苏蓼摸出怀里的柴刀，在火上烤了烤，"铁虎要的是咱们的命，可咱们要的......"她看向岩洞里的众人，"是活着回家。"
散会时，夜己经深了。
苏蓼蹲在洞口剥野菜，顾云策坐在她旁边，替她把剥好的菜叶放进竹篮。"你不该亲自去救人。"他低声说，"太危险。"
"你忘了？"苏蓼笑了笑，"我小时候在破庙偷过馒头，熟得很。"她把最后一片菜叶放进篮里，"再说了，要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当什么领袖？"
顾云策没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夜风卷着草香吹进来，苏蓼听见岩洞里传来均匀的鼾声——是老周媳妇在哄孩子，是刘猛在磨斧头，是贾老板在油灯下写什么。
她转头望去，贾老板的笔尖在纸上走得飞快，写的正是"流民营明日移驻烂泥塘"的假消息。
山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油灯摇晃。
苏蓼望着贾老板封好信，交给王二牛，又看着王二牛摸黑出了谷。
她摸了摸怀里的残卷，残卷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菜灵者，聚人心而生。"
她突然明白，所谓的菜灵共鸣，从来都不是什么天赋异禀。
是这些在绝境里依然愿意跟着她的人，是这些愿意为彼此挡刀的滚烫的心，让她有了逆转天地的力量。
而此刻，在铁虎的大营里，那封假信正被递到铁虎手中。
营火映着他脸上的刀疤，他咧嘴笑了："苏蓼啊苏蓼，你以为我是傻子？"他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尖挑开信封口的蜡印，"等我端了你的老巢，再把你捆在马上游街......"
他的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铁虎掀开帐帘，看见他的探马正从黑暗里冲过来，嘴里喊着："不好了！
流民营......流民营的人往烂泥塘去了！"
铁虎的刀疤抖了抖，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像块被咬了一口的血饼。
他没注意到，在他脚边的泥里，一株刚冒芽的荠菜正悄悄缠住他的靴底，叶片上的晨露闪着光，像极了苏蓼眼里的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