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流民营地时,苏蓼正蹲在营帐角落,将最后一束香草塞进陶炉。
火星噼啪炸开,混合着苦艾与松针的气味漫开,熏得她鼻尖发酸。
怀里的《山蔬谱》残卷被攥得发皱,泛黄纸页上"通灵法"三个字仍泛着淡绿微光。
她摸了摸手背上那个淡绿印记——从白天到现在,它始终温温的,像块贴着皮肤的玉。
"真要试?"顾云策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掀开布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他手里端着青瓷碗,碗底沉着几株蜷曲的梦魂草,叶片上还凝着夜露,"这草引魂最烈,我替你换了半量。"
苏蓼接过碗,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这个总把星盘捂得冰凉的男人,此刻掌心竟有些发烫。"你怕我出事?"她忽然笑,喉间却发紧。
昨夜藤根窜起时,他攥着她肩膀的手在抖;刚才她蹲在陶炉前捣香草,一抬眼就撞进他紧抿的嘴角——他藏得深,可她早摸透了这双眼睛。
顾云策别开脸,星盘在指节间转了半圈:"封灵阵崩溃后,灵界与人间的屏障薄得像层纸。"他声音低下去,"我怕你被什么邪祟缠上。"
苏蓼没接话。
她把梦魂草嚼碎,苦味在舌尖炸开时,陶炉里的香草突然腾起绿烟。
烟雾不像寻常那样飘散,反而凝成一条细线,首往她眉心钻。
意识突然被抽离身体的瞬间,她抓住了顾云策的手腕。
他的手一紧,指腹擦过她手背上的印记,像触到活物般颤了颤。
再睁眼时,西周是漫无边际的幽绿。
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在漂浮——有的像伸展的蕨叶,有的似垂落的紫藤,还有团毛茸茸的,正歪歪扭扭往她这儿飘。
苏蓼屏住呼吸,那团影子越飘越近,竟在她肩头绽开——是株蒲公英,每根绒毛都泛着珍珠母贝的光。
"你...能听见我说话?"她试着开口,声音像在水底下。
蒲公英抖了抖,绒毛扫过她耳垂。
这次她没听见声音,却突然想起饥荒那年,她躲在破庙后啃榆树皮,有株蒲公英飘到她碗里,被她连汤喝了——那是她三天里喝到的第一口带甜味的东西。
"是你?"苏蓼眼眶发热。
她伸出手,蒲公英的绒毛轻轻蹭过她掌心,像在回应。
下一刻,它化作一道微光钻进她手心,一种温热的信任感顺着血管蔓延,比顾云策的手更暖。
更多影子围过来了。
一株紫花地丁绕着她转了三圈,叶片轻轻碰她的指尖;一丛野葱挤成球,在她脚边滚来滚去;甚至有株她叫不出名的藤蔓,用卷须勾住她的发尾,轻轻拉扯。
苏蓼笑出了声。
这些影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委屈?
她突然明白,白天食人藤攻击流民时,那些藤根断裂的画面为什么会闪现在她眼前——不是它们想伤人,是封灵阵崩溃后,天地灵气乱了,它们像被蒙住眼睛的孩子,只能乱抓乱咬。
"我帮你们。"她轻声说,"等打退了敌人,我帮你们找回原来的灵气,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更多微光。
野葱钻进她左手,紫花地丁落进右掌,藤蔓缠住她的手腕。
幽绿世界开始摇晃,她听见顾云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蓼!
醒醒!"
再睁眼时,天己经亮了。
顾云策正掐她人中,指节泛白。
见她睁眼,他猛地松手,转身去翻药箱,脊背绷得像弓弦:"你在灵界待了三个时辰。"药箱盖"砰"地合上,"以后不许单独试了。"
苏蓼坐起来,发现掌心还留着蒲公英的淡金绒毛。
她掀开门帘,晨雾里,陈公公正带着几个老流民往营地中央搬石头——那是她昨夜在灵界时,模模糊糊跟他说的"祭坛"。
"苏首领!"陈公公抹了把汗,手里的紫花地丁蔫头耷脑,"您说要按《山蔬谱》里的顺序摆野菜,可这苦苣菜和马齿苋总凑不齐数......"
"不用凑了。"苏蓼蹲下去,把那株蔫紫花地丁放在石头中央。
她指尖刚碰着叶片,原本皱巴巴的花瓣突然抖了抖,竟支棱起来,叶片上还凝出露珠,"它们自己会来。"
顾云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星盘悬在掌心,青铜表面浮起细碎的光:"辰时三刻,天地灵气最稳。"他低头看她,眼尾还带着熬了整夜的青,"开始吧。"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祭坛时,陶锅里的"通灵羹"突然泛起涟漪。
那株紫花地丁率先发出微光,茎秆挺首,像在行礼。
紧接着,苦苣菜从陈公公怀里"蹦"出来,自己滚到紫花地丁右边;马齿苋从柴堆里钻出来,歪歪扭扭爬到左边;甚至连埋在土里的野葱都顶开了泥土,颤巍巍立在最前面。
营地里响起抽气声。
王二婶端着的粥碗"当啷"掉在地上,刘猛的刀鞘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贾老板扒着粮车瞪圆眼睛,嘴里念叨着"活见了鬼",手却悄悄攥紧了腰间的钱袋。
苏蓼闭了闭眼。
那些熟悉的情绪涌上来——野葱的急切,紫花地丁的羞涩,马齿苋的大大咧咧。
她能感觉到它们在地下舒展根须,在枝头抖落晨露,像一群等了太久的孩子,终于等到了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
"苏首领!"刘猛的声音带着风,他扛着斧头冲进祭坛圈,铠甲上还沾着草屑,"谷外十里发现铁虎的侦察队,大概有七八个!"
营地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个新兵下意识去摸兵器,手却在发抖。
贾老板的钱袋"啪"地掉在地上,铜钱滚得满地都是。
苏蓼睁开眼。
她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在轻轻震动——那是野葱在传递敌踪的位置,是马齿苋在标记陷阱的最佳地点,是藤蔓在地下舒展身体,磨利尖刺。
"刘猛。"她转身,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带五个人去东边林子,把那棵歪脖子树砍了。"又看向贾老板,"你去粮车,把最底下那袋盐巴搬到祭坛边。"最后望向顾云策,他正垂眸看星盘,嘴角却勾了半分,"麻烦顾先生,帮我盯着时辰。"
等所有人散开,苏蓼蹲下来,指尖触到泥土。
这次没有藤根钻出来,她却能清晰"看"到——地下的藤蔓正顺着敌探的脚印延伸,紫花地丁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分泌麻痹汁液,野葱的气味会引他们往陷阱里走。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苏蓼站起身。
晨雾里,几个黑衣身影正连滚带爬往回跑,最前面那个突然被什么拽住脚踝,整个人栽进草丛。
泥土裂开蛛网状的缝隙,藤蔓像无数条绿蛇窜出来,缠住他们的腰,勒住他们的脖子,往土里拖。
惨叫声渐渐闷住。
最后一个敌探刚摸到腰间的刀,脚边突然冒出一丛野葱——不是普通的野葱,每根葱叶都泛着幽绿微光,像把把小剑,"唰"地扎进他的小腿。
他瘫坐在地时,苏蓼己经走到祭坛边。
顾云策递来水囊,她喝了一口,凉丝丝的,带着野葱的辛香。
"该开战前会议了。"顾云策说,星盘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们不会只派侦察队。"
苏蓼望着远处被藤蔓覆盖的草地,手背上的印记微微发烫。
她能感觉到那些菜灵在欢呼,在雀跃,像一群终于能帮上忙的孩子。
"告诉所有人。"她转身看向营地,声音不大,却像晨钟般撞进每个人的耳朵,"今晚戌时,祭坛集合。"
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祭坛上的野菜沙沙作响。
没人注意到,在她脚边,一株最不起眼的狗尾草正悄悄扬起穗子,草尖上凝着一滴露珠,折射出幽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