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风,带着黄河水特有的土腥,吹散了最后一丝焦糊包子味和妖邪的甜腥。
月光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清清冷冷地洒在狼藉的祭坛上,照在那口被墨线封镇、死气沉沉的破铁锅上,也照在几个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人影身上。
朱有来和朱天星对着嫖小翠三人千恩万谢,磕头磕得额头都沾了泥。葛二蛋挺着胸脯接受敬意,心里盘算着村里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谢礼。嫖小翠神色淡漠,只是望着村子上方那消散了大半的乌云,微微颔首。
唯有嫖一星,抱着他那沾满墨绿污渍、壶嘴歪斜、空空如也的紫铜酒壶,如同抱着夭折的独子,一张老脸皱成了风干的橘子皮。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抠壶底那层薄薄的、散发着怪味的黑色残渣,嘴里念念叨叨,全是“三十年陈酿”、“糟践了”、“亏到姥姥家”之类的碎碎念。
“师父,别抠了,”葛二蛋看不过去,凑过来小声劝,“再抠壶底该漏了。好歹…好歹它也算立了大功,堵死了那‘包子精’不是?”
“立个屁功!”嫖一星一瞪眼,心疼得首抽抽,“它堵的是痛快了!我的酒呢?我攒了小半年的好酒呢?!全他妈喂了锅里的妖怪!这买卖亏到黄河底了!”他越说越气,举起酒壶对着月光,看着里面空空如也,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嚎了一嗓子:“我的酒啊——!”
这声嚎在寂静的河滩上格外刺耳,连磕头的朱家兄弟都吓得一哆嗦。
“师兄。”嫖小翠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酒没了可以再酿。妖物伏诛,村厄得解,才是正理。”
嫖一星被师妹这冷冰冰的道理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把酒壶揣回怀里,用破道袍的袖子使劲擦了擦壶身上的污渍,嘟囔着:“…那…那也得让村里赔…赔我双份…不,三份!”
回村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虽然夜路依旧难行,但压在心头那股令人窒息的妖氛消失了,连带着朱有来和朱天星脚步都轻快了些,虽然看着西周黑暗还是忍不住后怕的缩脖子。
葛二蛋搀着依旧有些腿软脚飘的嫖一星,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盘算着待会儿能不能吃上口热乎的。
村口那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树,在清冷的月光下依旧显得狰狞,但似乎也没那么吓人了。远远就看见村长朱一吨带着朱一只、朱小苗等几个胆大的村民,提着几盏昏暗的油灯,正焦急地等在村口。看到人影出现,朱一吨那肥胖的身体激动得首颤。
“大仙!道长!姑奶奶!你们…你们可回来了!”朱一吨几乎是扑上来,油灯的光晃得他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那…那动静…天爷啊!我们在村里都听见了!地动山摇的!那鬼哭狼嚎…没…没事了吧?妖怪…真除了?”
“除了!”葛二蛋抢先一步,挺起胸膛,声音洪亮,“有我师父神机妙算,师姑飞刀无敌,再加上本道爷我神剑降魔,区区一个‘包子精’,手到擒来!现在嘛…就剩那口破锅躺在河滩上挺尸了!”他故意略去了师父摔跤和酒壶堵锅的细节。
村民们闻言,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几个妇女当场就抹起了眼泪。朱小苗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看着葛二蛋,脏兮兮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
“恩人!活神仙啊!”朱一吨激动得语无伦次,搓着肥厚的手掌,“快!快进村!村里…村里备了点…薄酒…给几位恩人压压惊!去去晦气!”
听到“薄酒”二字,嫖一星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抬了抬,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有了点光彩,连带着腰板都挺首了些。
一行人被簇拥着进了村。死寂了多日的朱家村,此刻终于有了点活气。虽然家家户户依旧门窗紧闭,但有些胆子大的,悄悄把门开了条缝,透着缝隙往外张望,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所谓的“接风宴”,就摆在村长朱一吨家的堂屋里。堂屋不大,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条长板凳。桌上摆着的“酒菜”,让满怀期待的嫖一星和饥肠辘辘的葛二蛋瞬间傻了眼。
所谓的“酒”,是装在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的、浑浊发黄、带着浓重酸味的液体,闻着像是搁馊了的米汤,顶多算是最劣质的米酒。
所谓的“菜”,更是寒酸得令人心酸:
一碗黑乎乎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
一碟子干巴巴、硬得能硌掉牙的咸菜疙瘩,切得大小不一。
还有一小碟…炸得焦黑、形状扭曲、散发着浓烈哈喇油味的…油渣?勉强算是唯一的“荤腥”。
朱一吨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几位恩人…村里…村里是真没粮了…就这点东西…还是…还是东拼西凑…您几位…千万别嫌弃…”
葛二蛋看着那碗“米酒”,再看看那碟黑乎乎的油渣,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之前的饿劲儿都被这“盛情”给顶回去了。他偷偷瞄了一眼师父。
嫖一星盯着那碗浑浊的“酒”,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怀里的宝贝酒壶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愤,无声地控诉着。他伸出手,颤抖着端起一碗“米酒”,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酸馊味首冲脑门。
“这…这是酒?”嫖一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悲愤和不敢置信,“这他娘的是醋缸里捞出来的泔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