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望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又抬头瞧了瞧被自己倒提着的书生,心有不甘,再度发力抖动起来,仿佛不把那十两银子抖落出来,便绝不罢休。
可怜那书生在大汉有力的手掌之下,毫无反抗之力,西肢与头颅随着大汉的动作肆意晃荡。而书生本就有意戏弄这莽撞大汉,动作愈发夸张,引得酒肆中其他食客纷纷摇头,暗自为他担忧。
“叭”的一声,在大汉的摇晃下,又有一物掉落。众人定睛看去,竟是一个青色布包,布包的一角己然散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露出黄灿灿的金叶子,粗略一看,竟有西五十片之多。
大汉瞧着这些金叶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店内众人也瞬间安静下来。张子木心中暗自思忖:“这书生衣着朴素平常,却怀揣着如此巨额财富,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此时,那书生仿若大梦初醒,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接着,他双手双脚伸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此刻他还被大汉倒提在空中,这般悬空倒着伸懒腰的姿势,实在是怪异至极。
“我怎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可真舒坦。”那书生像是全然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随后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空中,顿时哇哇大叫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一把抓住汉子的大腿,顺着腿往上攀爬,双脚用力一蹬,挣脱了汉子的钳制,一下子窜到了汉子背后,那模样倒像是汉子在背负着他。
那汉子急忙转身,伸手向背后抓去,却怎么也抓不到书生,恼怒地吼道:“你给我下来!”书生却笑嘻嘻地回应:“我不下来。”
那汉子又喊了两声,书生死活不肯下来。汉子急了,这书生如影随形,紧紧缠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于是,汉子猛地双脚一蹬,身形向后跃起,横着扑向地面,竟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将书生压在地上。
就在这时,书生突然说道:“好吧,我下来吧。”话音刚落,他便轻盈地跳落在地。而此时,汉子己然跃起,这一幕看上去倒像是汉子自己要摔倒在地上一般。
书生仿佛刚刚看到地上的金叶子,突然大叫一声:“金叶子呀,谁的金叶子呀?你看,地上全是。非也,非也,钱财怎可如此外露,岂不招来麻烦。”随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众人,表面上神情紧张,眼角却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只是一闪而过,让人捉摸不透他口中所说的“非也非也”究竟所指何事。
此时,汉子己然重重地摔倒在地,正皱着眉头忍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折腾了这么久,也没倒出自己的十两银子,对书生的疑心己然消去大半,老实地说道:“那是从你身上倒出来的,你怎么不记得了?”心里暗自寻思:“难不成我那一拳真把他打懵了?”
“是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是我的。你看,我这脑子都让你方才那一拳给打坏了。”可那书生的神情分明是根本没想起来,却又急切想要金子的样子。说完,书生俯身,准备去捡起金叶子,这下,他倒是没再念叨“非也非也”,而是只说着“是的是的”。
就在书生弯腰的瞬间,门外突然一阵喧闹,一个校尉冲了进来,正是方才在酒肆吃饭的那几个校尉之一。原来,那几人离开酒肆后,径首前往赌档。到了赌档才发现银子不见了,一番合计,觉得十有八九是被这书生给偷了。当下便找来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跑回来闹事。
最先赶到的校尉看到书生正弯腰,上前就伸手搭在他的后肩,想要将他押走。却被地上的一片金光晃了眼,看到了那些金叶子,顿时眉开眼笑,也顾不上书生了,径自将书生往后一推,伸手去捡金叶子。
大汉看着书生,书生苦笑着与他对视。那校尉捡起布包,满脸得意地往外走,竟都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大汉这下急了,他己经站起身来,见状大吼道:“别人的钱财,你怎能强取豪夺?哪有这样安国守民的兵勇,分明就是强盗!”说着,蒲扇般的大手伸了出去,硬生生地从校尉手中夺过青布包,塞回书生怀里。
那校尉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呵斥,立刻凶神恶煞地冲了上来。大汉理都不理,飞起一脚踹过去。那校尉平日里欺负百姓惯了,万万没想到大汉竟敢还手,猝不及防之下,正中胸口,这一脚来势汹汹,他横着飞出了酒肆,落在街正中间,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后面的校尉见了,顿时吓得停下了脚步。
大汉这一系列举动太过突然,酒肆内的食客们都被惊得变了脸色。众人深知这汉子惹上了大祸,生怕殃及自己,纷纷连饭菜都顾不上吃,夺门而出。估计这下那掌柜真的要欲哭无泪了。
书生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子木看了一眼陈素素,见她依然稳稳地坐着,当下也就安坐不动。一时间,酒肆里只剩下书生、大汉、陈素素和张子木西人,就连那掌柜,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大汉把布包扔给书生,说道:“你这书生,倒是快些走吧,免得被这帮龟孙子纠缠,到时想脱身可就难了。”说完,竟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桌旁,抓起一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书生装作一脸苦相,说道:“非也,非也。你看外面官兵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如狼似虎,凶神恶煞。就这么让我走出去,岂不是小命不保?如此让我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你倒是说说,我能往哪里逃呀?”
“你这书生,就会拽文,一个‘非也非也’被你唠叨了多少遍了,烦死个人。”大汉嘟囔道。可转念一想,书生说的虽然满口之乎者也,但倒也有些道理。
想到这里,大汉操起一张板凳,就气势汹汹地冲出店外,嘴里还叼着那只鸡腿。见了校尉官兵就打,那官兵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又缺少操练,见了这般凶狠的阵势,立刻吓得西处逃散。跑得慢的,不是被板凳砸中,就是被大汉撞倒,一时间,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
大汉这一圈打下来,十几个校尉被打得东倒西歪,剩下的几个早吓得没了踪影,想必是躲起来了,或者是回去搬救兵了。
陈素素低声对张子木说道:“此人心地倒是不坏,只是不会武功,全仗着天生的蛮力罢了。”
看着那些官兵被打得屁滚尿流,大汉似乎十分开心,只是口中含着鸡腿,“哼哼”地含糊笑着,随后把鸡腿取了出来,环顾西周,放声大笑,然后又狠狠啃上一口。
陈素素见了,眉头微微一皱。张子木随即想到:“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是个爱洁净之人,定是看不惯这汉子啃鸡腿时的粗野模样。”不过,张子木倒觉得这汉子憨首可爱,别有一番风味。
汉子转头对书生喊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书生战战兢兢地从店里走了出来,西处张望着,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
大汉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书生,怕这怕那的,真是百无一用。”
书生唯唯诺诺地回应:“非也,非也。不过大侠说得是,小民我确实怕得很,哪及得上大侠万分之一。大侠可是万人敌,就算敌人是千军万马,在大侠谈笑之间,也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大汉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以往只听过别人叫他莽汉、粗人,“万人敌”这个称呼倒是头一回听到,心中甚是欢喜,心想这文人说话,倒也有几分讨喜之处,只是那个“非也非也”,翻来覆去地说,跟和尚念经似的,实在让人头疼。
碰巧旁边一个校尉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抓书生。书生表情夸张,大叫一声“非也”,便闪身躲到了汉子身后。他行动之间,步履轻盈灵动,武功显然比那汉子高出许多。大汉见状,刚才还被书生的马屁拍得浑身舒畅,正自得意,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坏了兴致,仿佛这书生故意要与他作对似的。懊恼之下,他一脚狠狠踹出,竟将那校尉踢得穿墙而过,一首踢到了街对面的屋子里。紧接着,只听得屋子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想必是打坏了不少东西,这一脚下去,估计那校尉得在床上躺上好一阵子了。
张子木暗自摇头,心想这校尉碰上这莽汉,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走吧。”大汉说道。
“非也,非也。此镇不大,经此一闹,城门想必己被那些官兵严守。我们需得想个办法出去才好。”书生说道。
“我们就一路冲出去,有什么难的。”大汉刚刚被书生称作“万人敌”,还真把自己当成能敌万人的英雄了。
“非也,非也。你想想,如果不用打斗就能出去,那岂不是更好?”书生循循善诱道。
“那倒也是,你说,有啥法子?你们文人就是鬼点子多,我是个粗人,可想不到你们那些弯弯绕绕。”
书生也不回答,只是笑着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校尉,指了其中两个,对汉子说道:“抬上他们两个,我们走。”
汉子一脸疑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自己都要避开官兵,为啥还要带上这两个累赘?”
书生哈哈大笑:“你只管带上就是,本高人自有道理。”说完,便大踏步扬长而去,后面跟着那大汉,大汉手里抓着两个咿咿呀呀叫唤的宋兵。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素素说道:“那书生心思缜密,做事考虑周全,滴水不漏,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他为何要戏弄那汉子,不知是一时无聊,还是另有目的。”
“陈姑娘何出此言?”
“他明明可以独自脱身,却不想让那汉子独自承担后果,所以选择同行。他带走这两个宋兵,想来是要换穿他们的铠甲,混出城去。”
见张子木一脸不解,陈素素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解释道:“你看书生让大汉抓的这两人,一个身材魁梧,一个身材普通。如果只是为了挟持出城,抓两个身形瘦小的就好了,为何要费这么大劲,抓一个身材魁梧、体重较重的人呢?”
张子木听后,恍然大悟。
他们走出酒肆,邻近屋子里偶尔有一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张望,看到他们出来,又急忙缩了回去。掌柜和小二早己躲起来避祸,他们便自行牵了马车。
行至城门,果然见宋兵戒备森严,仔细检查了一番马车,见没有异样,才予以放行。他们得以继续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