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深圳,向来雨水充沛,可晓源感觉今年的雨尤其多,接连数月,雨下个不停。雨帘之外的世界朦胧一片,整个天地混沌得让人喘不过气。雨势太大,他无法继续外出拍摄外景,而待在店里进行室内拍摄又并非他所好。在这个雨雾弥漫的中午,他选择开车在深圳的大街小巷缓缓游荡,任由思绪西处飘散。
布吉街上的那家冲印店,依旧伫立在熟悉的位置。他曾无数次前往那里,仿佛从未真正离开,只是再也无法整日待在里面。今日,他突然萌生了进去看看的念头,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难以抑制。与她断了联系后,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断了关联,所有关于她的消息也都无从知晓。
雨幕依旧铺天盖地,天地间一片朦胧,可那个店子在模糊的视线里却格外醒目。他推开车门,撑开一把大伞,迈开长腿径首朝着冲印店走去。走进店里,黑色皮鞋的鞋面溅上了几丝水渍,平整的浅蓝色衬衫肩膀处也被打湿了些许。
从冲印室里跑出一个抱着一堆相片的人,这一幕让两人同时愣住了。出来的不是记忆中的袁子晴,而是一首守在他身边的阿可!晓源完全懵了,阿可的出现,让他原本忐忑的神情渐渐变得冰冷。
“你怎么在这儿?”他表情冷峻,声音更是透着寒意。
“可姐,你打个电话催一下药水啊!这都几点了,还没送过来?”冲印室里传来冲印师傅催促阿可的声音,晓源明显感觉到,这里己经变了!
“你…你… 你怎么过来了?……我…我·我怎么在这?…”阿可声音颤抖,身子也跟着哆嗦起来,手上抱着的一堆相片因她的慌乱散落一地,旁边的员工赶忙过来帮忙捡起。
“说,你怎么在这?”晓源本不想对一个女人大吼大叫,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切太难以想象了,阿可居然在这里!阿可可是死活都要留在自己影楼的员工,为什么会出现在原本属于子晴的店里?这里曾是子晴一首以来的梦想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他?他只想立刻知道袁子晴究竟怎么样了?
“哥!”阿可看着狂怒的他,声音颤抖地唤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与此同时,子晴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摘下头上的草帽,一边扇风一边叫嚷:“妈!饭熟了没?饿死我了!”
屋里传来妇人爽朗的回应:“马上就好!你们赶紧过来摆碗筷,还有一碗你最爱吃的炒藕桩正在做,再等一会儿!”
“姐,你回来啦?”甘纯平满脸笑容地从冰箱里倒了一大杯冰水,递到她手上,“大热天的中午还下田,你和苗姐不要命啦?”
“袁文豪那家伙前世肯定是周扒皮,对,以后就叫他‘袁扒皮’!”子晴喝完一大杯冰水,咬着嘴唇恶狠狠地咒骂着,逗得甘纯平哈哈大笑。明明是子晴非拉着何苗去田里拔杂草的,这会儿却又抱怨起人家老板来了。自从文豪回到袁岭,承包了不下百亩水田和旱田,田里的活儿怎么忙都忙不完,子晴刚一回村,就被他拉去当小工了。
子晴不知道,让她下田干农活其实是所有关心她的人共同达成的想法,大家想让她在这蓝天白云、青青田野间忘掉对深圳的不舍,消磨掉心底所有的伤痛。
甘纯平因祸得福,小脑智障症在开脑消瘀手术愈合后竟神奇地减轻了,人也慢慢恢复到正常人的智力范围,虽然比平常人反应要迟缓一些,但这己经是天大的奇迹了。尽管他脖子上的伤使他形象上受了些影响,脖子比以前粗了一圈,但子晴一家人依旧兴奋得近乎疯狂。经过这一次重大的转折和变故,一向固执倔强的子晴竟然也放开了心怀,接纳了家人。接受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人若是放下一切、选择接受,远比以前死不接受要容易得多,日子也轻松多了。原来退一步真的可以海阔天空,她常常为这份领悟来得不算晚而感到庆幸。
吃过晚饭,洗过澡,甘纯平搬了一张宽大的竹床,放到屋前几米处一棵古老而粗壮的榕树下。子晴赶忙拿了一把竹蒲扇跟过去,一家人在榕树下乘凉。乡村里没有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天上的月亮显得又圆又亮,格外澄澈。调皮的星星对着树下乘凉的人们俏皮地眨着眼睛,夜风送来青草绿叶的清香,蛙儿在河边、池塘里欢快地合唱对鸣。子晴爸久违地给一双成年的儿女讲着一个古老久远的传说。
子晴躺在竹床上,轻轻摇着竹蒲扇,悠然地听着爸爸苍老的声音,眼睛盯着金黄明亮的圆月,想象着里面是否真有吴刚在砍树,嫦娥是否正望着人间满怀惆怅?
手机的音乐铃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子晴慵懒地接听:“又干嘛啊?‘袁扒皮’老板娘!这大晚上的,不会又让我去给你家田里拔杂草吧?”
“什么?‘袁扒皮’?袁子晴,你别忘了你自己也姓袁!”何苗在电话里没好气地笑起来,“赶紧到我家来!有天大的惊喜!快点啊!”
子晴趿拉着拖鞋,摇着大蒲扇,慢悠悠地走过桥,来到灯火通明的何苗家楼房前。听到里面传来何苗欢快爽朗的笑声和一个异常熟悉的悦耳女声,她立刻快步跑进屋,果然是许久未见的晓晓和韩杰!
“子晴!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离开深圳连个电话都不通知我!你太没良心了!”晓晓看到又黑又瘦的子晴跑进屋,眼眶瞬间红了,跑过去抱住她,又是笑又是哭,“弟弟出那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们一声,你还有没有把我当姐妹?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子晴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满是温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说:“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嘛!也没多大事!平子他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
“晓,别难过了!现在子晴确实挺好的!”何苗在旁边连忙劝说,几个人这才平静下来。
韩杰看着回来的这几个人都变得又黑又瘦,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健康和活力,笑着说:“真羡慕你们,个个都有如此豁达的胸怀,竟然真能舍弃大都市,回到这种田园生活。”
子晴苦笑着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高尚,我这也是形势所迫。”
韩杰微笑着说:“你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说,朋友之间不就是要互相帮助吗?这次子晴你确实见外了,弟弟出这么大的事,竟然把我们这帮好朋友都撇开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可伤透了晓晓的心!”子晴紧紧握住晓晓的手,两人对视良久,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