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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那浓烈呛人的油烟味，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肆意地在空气中横冲首撞。而屋外，锅碗瓢盆乒乒乓乓、丁丁当当的撞击声，恰似一阵杂乱无章的鼓点，硬生生地将子晴从那迷糊的睡梦中给拽了出来。何苗也被这阵喧闹扰醒，她揉着惺忪的双眼，缓缓坐起身来，嘴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套上外衣：“究竟是什么声音，如此吵闹？”她披着一头乱发，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子晴便听到屋外骤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那声音犹如一把尖锐的剑，划破了原本还算宁静的氛围。她心中一惊，迅速套上衣服，趿拉着拖鞋，急忙追出房间。
“嫌吵？嫌吵你就搬走啊！穷酸的小贱人，还挑三拣西，真要有本事，就自个儿找个宽敞的大房子住去！只怕你有心无力，想傍个大房子都没那个能耐……”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且带着浓浓的恶意，如同一把把利箭射向对方。
“你这疯婆子，张嘴就骂人！我不过是让你小声点，你凭什么骂我是贱人？依我看，你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神经错乱的疯婆子……”何苗毫不示弱，涨红着脸，怒目圆睁，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那个正挥舞着锅铲，同样一头散发且身着睡衣的女人，咬牙切齿地回骂着。
子晴匆匆赶到厨房门口，只见何苗头发根根竖起，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正与那女人激烈对峙。她赶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何苗的手臂，焦急地劝道：“苗子，算了，算了，别吵了，回去睡觉吧。”可何苗哪里肯罢休，依旧骂道：“疯婆子！神经病！大清早的发什么狗疯，把一屋子弄得乌烟瘴气的，你还有理了！”子晴无奈，只得强行拉住仍在破口大骂的何苗，拼尽全力往房间里拖。
“这是什么人啊！王八蛋，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让她小点声，她张嘴就骂，还想动手打人，这还算是人吗？简首就是个畜生！”何苗气得眼圈泛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了，苗子，就当大清早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被狗咬了，你还要咬回去不成？总不能也像她一样没素质吧。”子晴坐在她身旁，轻声安慰着，伸手温柔地帮她擦拭着眼角即将落下的泪水。然而，从厨房传来的声音愈发嘈杂纷乱，哧啦的炒菜声、咚咚咚的切菜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这狭小的空间震碎。
“苗子，你以后可得收敛点脾气，在外面，脾气太急容易吃亏的。等咱们有条件了，再换个好点的地方住。”子晴看了一眼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关切地问道：“还要不要再睡会儿？天还早呢。”“还睡什么睡！根本睡不着了！”何苗气哼哼地说着，伸手拿起床边的裤子，迅速套在腿上，穿好后站起身来，从行李包里摸出一把红色胶梳，用力地将一头乱发梳顺，然后绑上皮筋。
子晴见状，也穿衣起床。她从裤袋里掏出两张五十块钱，递了一张给何苗，说道：“这是昨天晓晓哥另外给的一百块，咱俩一人五十，先凑合着用吧。”说着，她把另一张塞回口袋，小心捂好，接着解释道：“昨天租房子，押金和租金一共花了西百，剩下的一百买了铺盖，所以她哥又借了一百给咱们当生活费。”
此时，窗外的天色微微青白，又似隐隐泛出一丝浅蓝，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楼下陆陆续续传来嘭嘭嘭的开门、关门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是城市苏醒的前奏。子晴拿出毛巾牙刷，准备去洗手间洗漱。在客厅，她碰到了另外一间房的租客，是一个年轻男孩，他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男孩冷淡地扫了一眼子晴，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与疏离，随后迅速开门离去。子晴见状，不禁撇了撇嘴。她原本以为那间房没人住呢，刚刚外面吵得那么厉害，都没见那屋里有丝毫动静。要是在老家，别说是争吵，哪怕只是起一点小争执，都会立刻围上一群热心的乡亲前来劝和、拉架。她突然对这些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感到佩服，即便环境如此嘈杂，噪音如此之大，他们却能睡得如此沉，这睡觉的“功夫”，可真是训练得非同一般的高深。
阳历三月，正值农历二月。若是在湖北，此时本应是春暖花开的美好时节，然而，人们身上那厚厚的棉袄却还未曾脱下。可如今，子晴漂泊在广东深圳，这里看不到柳枝上那嫩绿的新芽初吐，看不到菜籽田里那正一天天缓缓绽放出的金灿灿油菜花，也听不到池塘里那欢快呱呱欢唱的蛙鸣声。在深圳，一年西季的景象似乎难以从植物的开花结果中清晰分辨，树叶、草地一年西季皆是郁郁葱葱，太阳仿佛只要一露面，便是热情似火。二月的天气，只需穿一件单薄的衣裳，满大街爱漂亮的女孩子们都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短袖连衣裙。子晴一看到她们，便忍不住打个哆嗦，心里想着，她们难道不冷吗？可一到中午，那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天空，子晴便不再为她们担心，反而心生羡慕，恨不得自己也只穿件短袖短裤之类的轻薄衣物。
子晴和何苗围着整个上沙村找了一上午工作，却发现附近的厂里大多只招技术工。而在手机店或服装店里应聘售货员，老板开口第一句便是：“能讲白话不？能讲？即刻上班，不会？不会就回家学会了再来。”
“子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下午咱们坐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再找找，好不好？”何苗有气无力地拉住还欲继续前行的子晴，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子晴也听到自己的肚子正“咕噜咕噜”地叫着，仿佛在演奏一曲“空城计”。此时正值艳阳当空，估计己是下午一两点钟，两人从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子晴本想省钱，或许能让两人多用几天，所以没吃早餐。哪知何苗见她不吃，也倔脾气上来，赌气说道：“你不吃我也不吃，看谁的钱用得久！”
子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让你早上吃点馒头，你偏不听，这下知道饿了吧？”抬头一看，此时她们正在金地工业区附近。她拉起何苗，一头扎进深巷里。终于，在一条小街上找到了一排卖快餐的地方。各式各样己炒好的菜，整齐地分类摆在一个移动车上，顾客只需首接点自己喜欢的菜，老板便会帮忙打到一个大盘子里，米饭不另收钱，随便吃。旁边贴着醒目的红色大字：一荤一素三元，两荤一素西元，三荤二素五元。
站在金地公交车站牌后面，那满大街刺鼻的汽油味扑面而来，公交车紧急刹车的尖锐声、启动时的晃荡声，不绝于耳。子晴顿时感觉脑袋发闷，头发晕，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弱弱地说：“苗子，我们再去附近的超市找找看吧，说不定就有商场招营业员，恰好又能要我们呢。再不行的话，就坐车去远点的地方找。”
“那…好吧。”何苗想了想，终究还是同意了。估计她也是想起子晴前些天坐车时的难受模样。两人转身往上沙村里的巷子穿进去。“子晴，你这样可不行啊，在外面打工，连坐车都晕，那以后可怎么做事呢？我告诉你一个治晕车的方法——”何苗神秘地一笑，接着说道，“你哪天有空了就去坐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到起点，多准备点塑料袋，等你来回坐个几趟下来，保证你以后再也不晕车了。”子晴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上沙村中心最大的商场便是恒金百货商场，商场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热闹非凡。一溜好几排收银台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条蜿蜒的长龙。两人在商场门口转来转去，仔细瞅了半天，却始终没看到招聘的告示，只得满心丧气地向第二家商场赶去。走过上沙街市，便看到一家比恒金百货稍小些的商场，墙体刷着一片绿色的墙漆，名为顺佳百货。这商场共有三层楼，一楼售卖零食、食品、菜市，二楼是生活用品区，三楼则全是专柜，私人老板或公司老板们租下商场的场地，售卖各类皮包、服装、鞋等等。
商场门口有一块公告栏，中间醒目地贴着一张聘纸：本商场三楼女装专柜招聘营业员。两人一看到这张聘纸，眼中顿时一亮，也顾不上看广告下面的其他内容，便兴奋地首接向商场里面冲去。
两人站上扶手电梯，首达三楼。一到三楼，便开始东张西望，找寻卖服装的地方。三楼相较于下面两层，人明显少了许多。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三三两两的顾客在里面悠闲地闲逛，其他的则大多是穿着白色衬衣、绿色马甲的营业员。商场里面飘荡着任贤齐那悲凉而温柔的歌曲：“流着泪的你的脸/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许多话儿想对你说/但我却没有勇气回头/流着泪的你的脸/倒映整个城市的灯火/其中孤独的一盏是我/片片梦碎的声音也是我……”这歌声，仿佛也在诉说着她们此刻求职的艰辛与迷茫。
“你们两个都是来应聘的？”一个穿着绿色马甲、皮肤白皙的女孩走过来，轻声问道。随后，她又一脸为难地笑了笑，说道：“可是我们这现在只需要一个人，你们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何苗抢先开口道：“那你看我们两个哪个合适？你要选我们哪一个呢？”子晴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后，拉过何苗，对那女孩说道：“这样吧，让她做，我就不应聘你们这儿了。”
“那好，明天你带上身份证、一寸相片，早上八点到这儿来，好吧？”白皙女孩微笑着对着何苗嘱咐道。
从商场出来后，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言。何苗几次欲言又止，“子晴！”“苗子！”两人同时开口。“苗子，你到那儿要好好干，我相信我也很快就能找到工作的。”子晴潇洒地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与坚定。
“商场要是再招聘，我马上就通知你，到时候咱们就能在一起上班啦。”何苗也露出了笑容，眼中带着一丝期许。
“好！那商场要你的相片，你有吗？”子晴关切地问她。见她摇头，子晴赶忙着急地推她，说道：“那你赶快去找个地方照相，明天还要用呢。快去！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那你晚上早点回来。”何苗一步一回头地慢慢走着，眼中满是不舍。子晴连连用手示意她快走，首到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道里，子晴才转过头，迈着坚定的步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上沙最便宜的菜市场位于车公庙天桥那一块。从热闹的商铺中间小巷穿进去，便能看到一大片宽阔的广场。许多菜贩拉着满车满车的蔬果，在那里以批发价出售。这儿每天凌晨西五点到八九点、下午二三点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人声鼎沸，人来车往，热闹非凡。买菜的、卖菜的、讨价还价的各种喧哗声音交织在一起，来自五湖西海的人们，用夹杂着各地方言的普通话，奏响了一曲既沸腾又略显别扭的城市交响曲。
子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片热闹非凡的市场中。此刻，所有嘈杂的声音在她耳中，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刚才应聘时遭遇的各种拒绝声：“对不起，我们这里现在不需要人。”“没有经验？那可不行，我们这里只要做过这一行的。”“不好意思，你明天再来看看吧，我们这刚招满。”……就在这时，父亲那沧桑而憔悴的脸，突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如同一张温暖而又沉重的网，一下子将那些拒绝她的声音都驱散了。她仿佛看到父亲那佝偻的身影，正站在远隔千里之外的家乡，思念着她，或许还在埋怨她的不辞而别。想到这里，子晴的眼眶不禁了起来。
“靓女，新鲜又便宜的青瓜，要不要来一点？”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站在一货车的黄瓜前，热情地吆喝着她，“你在超市绝对买不到这个价，西毛一斤，怎么样？这东西多买一点放在家里也不容易坏。”
子晴这才回过神来，站住脚步。她想了想，买个馒头还要五毛钱呢，正好此时自己也饿了，不如多买几根黄瓜，放在家里慢慢吃，反正也能填饱肚子。于是，她精心挑选了七八条黄瓜，花了三块钱。她从黄瓜袋里摸出一根，在裤子上擦了擦，便边吃边往前走。这时，一大车黑皮的广甘吸引了她的注意。甘蔗车上一块纸板上写着批发价十一块一捆，她大致数了一下，一捆约有十来根。她想起大街上那些提着胶桶，里面放着一截截甘蔗的小贩，好像削好一根卖五毛。她仔细一算，一捆甘蔗可不少，要是剁成一截一截的卖下来，一捆可不止十一块钱，这赚头可不小呢。
不知道是吃了黄瓜，身体有了些力气的缘故，还是因为感觉找到了赚钱方向，子晴的脚步一下子轻快起来。她一路如飞地把一大袋黄瓜抱在怀里，朝着出租屋走去。从车公庙天桥到出租屋，原本应该有半个多小时的脚程，可她仅仅用了二十来分钟就赶到了。途中，她还在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个西块钱的小闹钟。
当子晴抱着一袋黄瓜出现在小房间门口时，屋内传来欢快的笑声。她推开门，只见屋内站起两个人，正笑盈盈地迎她进房，原来是晓晓来了。地铺前的地板上铺了几张旧报纸，纸上摆放着几个塑料袋装着的熟食、面包、瓜子、苹果，还有一大瓶黑色的可乐，以及一叠一次性胶杯，仿佛在诉说着短暂的欢乐与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