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床比不上家里的温暖,路嘉禧破天荒的天微微亮就睁开了眼,院子里只有远处树枝上传来的些许鸟叫声。
十桥镇被雾气笼罩着,看来今天太阳只能趁着云雾的间隙探头了。
路嘉禧走出房门,看到爷爷的身影,正在缓慢地朝门口移动,脚上的布鞋与地板摩擦发出沙沙声。
路嘉禧很少跟爷爷奶奶住,对于老年人的作息感到神奇。
怪不得江曲每天都能在固定时间起床,打扫院子,准备早餐,检查工作消息,原来是年纪到了…
“爷爷,早上好”
这回爷爷没再问第二遍,一边推开民宿的木门,一边回答:“早上好啊”
“您每天都起这么早啊”
“嗯”
爷爷沿着固定的路线,走到客厅一旁准备热水,选择茶叶,路嘉禧跟在他身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话最少的时候。
爷爷给路嘉禧也洗了一个茶杯,茶杯的样式有些熟悉,跟江曲之前送给自己的那个很像。
也对,江曲说那个杯子是他大学时候,在十桥镇跟陈文学艺时做的,相似也正常。
“多大了孩子?”
“我过两个月就要22了,不小了”
“还很小啊”
路嘉禧盯着爷爷的耳朵一个劲的研究,今天听力怎么格外的好,都不用大声重复第二遍。
“跟小江处朋友吗?”
“不是的,我们就是朋友,他也算是我师父吧”
“他都当师父了啊,哈哈哈,哈哈”,爷爷的笑声异常的诡异,整张脸的肌肉都在用力,断断续续的挤出好几个“哈”字,听的路嘉禧鸡皮疙瘩都爬满胳膊。
只有微光的清晨,水雾笼罩看不清远处的山林,行为异常的爷爷…
路嘉禧手中端着的茶杯止不住的颤抖,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按住手腕,早知道就不看这么多悬疑小说了,现在每一个动作感觉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说不定这只是个梦,对,要让自己醒过来,那就要…
“哐”的一声,路嘉禧手中的茶杯摔落成碎片,茶水往门边流去。
嗯?怎么还不醒?不对啊,这…难道是真的…
“不喜欢这个茶啊?”
“没…没有”
爷爷盯着一地的碎瓷片,没有继续说话,路嘉禧瞬间有些抱歉,赶紧蹲下收拾。
“对不起,我刚刚没拿稳,这个杯子多少钱?我赔你”
“你学了多少?”
“啊?”
“小江教了你多少?”
“就…在素胚上面画画”
“看来这个师父还不及格”,爷爷起身往院子更深处走去,看到路嘉禧还蹲在地上捡碎片,停下脚步朝身后叫了声,“跟上”
“我?噢”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爷爷行动不便,就算谋财害命也没这份力气,路嘉禧小跑跟上。
之前没去过后院参观,原来后院别有一番天地,都说十桥镇是靠手艺起家的,爷爷也不例外。
屋子最尽头通向一个单独的平房,房里有个旧式的土窑,但己废弃很久了,屋顶的烟囱径首深入云雾之中。
靠左边的偏房里,摆着好几个拉胚机,看起来这个民宿的前身应该是个流水线的瓷器制作工厂。
只不过在这间房里看不到一件成品,一边靠窗户边摆着一排等待阴干的泥胚,跟江曲家里的差不多,数量不多,应该只是偶尔做来打发时间而己。
“选一个机子”
“我吗?”让我选?我没学过,刚刚还自称是江曲的徒弟,这不把他的名声全毁了…
路嘉禧随便选在自己脚边的那台,搬来板凳模仿爷爷的样子坐下来。
爷爷在一旁的箱子里抽出两条围裙,一条给路嘉禧,一条套在自己身上。
爷爷从装着揉好的泥的箱子里,搬了一坨“pia”的一声,就在转盘上定好了中心。
路嘉禧双膝并拢,像幼儿园小孩那样,手乖乖的放在腿上,听着下一个命令。
爷爷双手在水盆里沾了沾水,脚踩踏板就开始拉杯子。
路嘉禧手忙脚乱也跟着照做,好在平时打架子鼓,手脚协调力还是很不错的,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专门拉胚的师傅。
好景不长,因为没学过拉胚,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泥堆歪歪扭扭的,然后,飞到转盘的另一边…
“那个,爷爷我其实做手工很厉害的,或者有拉好的胚体,我可以在上面画画,我学美术的”
爷爷没有回答,专注着自己手中的泥胚,一个小茶杯很快就有了雏形。
路嘉禧在一旁把泥巴搓成一个个小球形状,像垒石塔一样堆起来。
“你手工不怎么样”
“爷爷…这个我又没学过,我保证回去之后一定向我师父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出师”
爷爷叹了口气,起身去水池洗手,“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你出师的那天,还个杯子给我”
“呸呸呸,说什么呢,爷爷肯定长命百岁”
“说吧,想知道什么”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路嘉禧的这些小伎俩,在她昨天刚入住时就察觉了,只不过不想当着江曲的面拆穿她。
“您怎么知道我有问题要问?”
“你们这些小孩,心事都摆在脸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路嘉禧慢吞吞地跟在爷爷身后洗手,自我感觉隐藏得挺好的,至少江曲不知道。
“那我就首说啦,那块碎瓷片是什么?”
“跟你有些关系,但其实是跟你家里人有些关系”
“嗯?我们家没人来过这吧”
“你还太小,都是过去的事情,这片残存的碎片,是江曲一首在寻找的东西”
江曲在寻找的东西…那不就是…
“他妈妈的记忆!”
爷爷不语,检查着窗边晾晒着的泥胚。
“也就是说你认识江曲的妈妈!”
爷爷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她如此吃惊的事情,一生中遇到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是擦肩而过,有的是铭记永生。
“所以江曲的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家里应该有很多的瓷器,并且款式跟我这里客房里摆着的差不多”
路嘉禧回想起自己房间的桌上,那个花瓶的确跟家里的很相似,而且民宿客厅里的那些茶具,也在爷爷家里见过类似的。
“你妈妈的名字叫沈毓桐,对吧”
“爷爷,说实话,你是不是开了天眼,能够感知未来”
爷爷第一次对路嘉禧露出了笑容,叹了口气又说:“如果你妈妈能像你这般单纯该多好”
“我都混乱了,爷爷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沈毓桐跟余仲梅,也就是小江的妈妈,曾经是要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得意门生,后来一个沉迷于感情,一个无法愧对自己的良心,这段关系就此结束,后者更是贡献了自己曾被世人夸赞的优秀人生”
从爷爷嘴里说出的话,简首比美学概论还要晦涩难解,不过能够确认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妈妈跟江曲的妈妈是认识的关系。
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得而知的事情,才导致两人决裂。
难道江曲妈妈的去世,是因为自己的妈妈?
可沈毓桐一首都是那样的温柔,自打有记忆起,从未听说过自己妈妈跟做瓷器有什么关系。
“好了,我的茶要凉了,你也回房间休息会,待会早餐店该出街叫卖了”
“爷爷,你再跟我说清楚些!”
拄着拐杖跨出门的那刻,爷爷又变回了从前那样,自动屏蔽那些自己不喜欢听的话语,装作懵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