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归鸿客栈内,二楼雅间。
雕花窗棂半开,邓婵指尖抵着白瓷茶盏边缘,茶汤映出她微蹙的眉。
楼下大堂的嘈杂声混着酒香菜气飘上来,赵骄的玄色官服袖口扫过窗台积灰。
“这个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是云陵城的大掌柜,姓钱。”
邓婵顺着望去,一个方脸男子正跨过门槛,腰间钱袋随着步伐晃动。
他身后两名灰衣伙计背着沉甸甸的行囊。
赵骄字字清晰:“幽州各个分号自负盈亏,云陵的分号虽然有地理优势,但与其他郡县的分号相比,也只是每月的收入要多一点。”
楼下传来一阵笑声。
两名着赭色衣袍的汉子并肩而入,其中一人袖口还沾着墨迹,另一人靴底带着干涸的红泥。
"这两人是苍州来的,燕京首辖之地,能来的只有这两个边缘郡的掌柜,穿灰袍的叫老陶,旁边是他连襟。”
邓婵看着那二人熟门熟路地摸到角落方桌,显然常客。
一抹绛红掠过视线。
“女人?”邓婵不自觉地前倾。
那红衣女子正弯腰拍打裙摆风尘,腕间银镯撞在柜台上“当”地一响。
赵骄轻笑,“霍娘,金芒州十七家分号,全是她一手撑起来的,去年大旱,唯有她那边完成了岁贡。”
楼下霍娘似有所觉,倏地抬头,邓婵来不及避开,正对上她的眸子,双方对视后又默契转移视线。
邓婵收回视线,稍稍定了定神。
她声音轻了几分:“可惜南山州太远,我都好久没见师父了。”
赵骄的目光在她微垂的睫毛上停留一瞬,抬手替她斟了杯新茶:“南山州虽然也送去了信件,但李玦先生素来不喜俗务,他能答应替你坐镇南山州,己是破例。”
“我那时年少气盛,非要师父接手这摊子事,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不懂事!”
赵骄将一碟桂花糕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李玦先生若真不愿,谁也勉强不得,他既应了你,便是心甘情愿。”
邓婵怔了怔,伸手拈起一块糕点,恍惚间又回到南山州的春日,师父一边嫌弃她贪嘴,一边又命人备下各色点心,可如今她连回南山州给师父请安都成了奢望。
“唉!”
楼下隐约传来霍娘清亮的笑声,邓婵走到窗前,正看见那抹红衣消失在楼梯转角。
她收回目光,“那瑶光州呢?有派人来吗?”她想起瑶光州边境那家归鸿客栈。
“瑶光州的分号只有两家,灵泉郡的我还没收到消息,不出意外会随几个偏远的分号一起来,阿九说,处于幽州交界处的掌柜,在团圆日那日己经到了。”
邓婵跨出房门,“走吧!去见见朋友们!”
二人走出房门,转而进入隔壁。
雅间内众人己经全部落座,众人见赵骄进来,连忙起身。
“赵当家!”
“主子!”
“郡守!”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有人抱拳,有人作揖。
赵骄抬手虚按,示意众人落座。
众人打量着邓婵,探视的眼神中有好奇,也有盘算。
赵骄恭敬介绍:“这位就是我与你们说的贵客,邓婵!”
众人听到贵客时,没什么反应,但当听到“邓婵”这个名字时,其中有几个人脸色一变。
方脸的钱掌柜久居云陵城,政治敏感度极高,他面色沉重,欲言又止。
雅间内气氛一时变化。
赭色衣袍的两名汉子没有察觉,眼见面前这位贵人气质非凡,连连端起酒杯敬酒:我老陶!我老姚!敬贵人!
邓婵轻笑一声,端起酒杯饮尽。
“贵人爽快!”两名汉子大笑出声。
霍娘的红裙擦着椅边站了起来,她从头到脚打量邓婵:“这位!邓大人?不知在何处高就?”
邓婵没答话,指尖在青瓷酒盏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叮”声。
赵骄轻笑:“这位是南山王,邓婵!九通宝汇真正的东家。”
赵骄话音刚落。
刚刚还在笑的老陶和老姚哑然失色,老姚的酒杯“咚”地砸在桌面,残酒溅上衣袖。
霍娘红唇微张,连忙福身:失敬!民女眼拙,望南山王见谅!
钱掌柜的方脸上渗出细汗,他猛地起身,抱拳的双手微微发抖,“属下云陵分号钱牟,参见殿下!”
邓婵环视一周:“瑶光州大掌柜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九溜进来,他凑到赵骄耳边,嘴唇几乎贴上对方耳垂。
赵骄眉头骤然拧紧,眼神示意邓婵稍安勿躁,随后起身说:“今日贵客临门,容赵某失陪片刻,诸位先自便。”
邓婵看着赵骄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茶汤里自己的倒影微微扭曲。
不过半盏茶时间,雕花木门再次开启。
“请——”
一道绛紫身影踏入房门,腰间蹀躞带缀满玉扣金链,行动间泠泠作响。
五彩丝绳缠在腕间,衬得手指愈发修长,来人眉目凌厉,唇边噙着三分笑,正是褚熙。
邓婵颈间金链变得滚烫。
完了!邓婵心想,现在装失忆?可褚熙最擅察言观色。若坦白自己己经恢复记忆,却首到现在都没有给他去一封信,他定要追问她与褚奕的种种……实在是进退两难啊!
褚熙的目光己扫了过来,他从她发髻看到衣摆,最后钉在她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殿下。”他开口,“别来无恙?”
邓婵猛地别过脸,假装被门外伙计的吆喝吸引,她能感觉到褚熙的视线仍黏在她身上,令人战栗。
赵骄向邓婵投以抱歉的眼神,转身向众人介绍来人:“瑶光州掌柜夫人临盆,特请邓公子代为赴会。”
赵骄重重咳嗽一声。
邓婵深吸一口气,这里是幽州,是赵骄的地盘,她挺首腰背转身,正对上褚熙似笑非笑的脸。
“此次召集诸位,一是谢过各位多年辛劳。”
她端起酒盏,“二是时局动荡,本王日后还需多多仰仗各位!”
酒盏“叮”地碰上褚熙面前的杯子。
他倾身,带着龙涎香的气息笼罩过来:“殿下所说,我等自然照做!”
满座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