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先前应龙裂开缝隙时,混沌幽芒也曾发出过同样的蓝光——当时血佛的佛掌被这光芒逼退了三寸。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突然抬起头,看向“火神”。
只见他后颈的伤口处,正不断涌出暗红的雾气,雾气里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符文,正顺着她方才撞在石碑上的震动频率,朝她这边蔓延。
“丫头,快……快杀了我!”
“你到底是谁?”
“是朕!”
“先帝?”
“小丫头,算朕没白救你,还认得朕?”
“你为什么要灭我巫咸族?”
“为了做天地共主,顺便吸食你身上的凤凰火焰。你一定恨朕,那就动手吧!”
“火神”突然抬起头,双眼赤红如血,嘴角却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撑不住了……别让我……变成这怪物的傀儡……”
他说话时,左手突然握住掉在地上的离火弓,猛地朝玖鸢扔过来。
弓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弓梢直指她怀中的应龙。
玖鸢瞳孔骤缩,本能地护住应龙。
“小心!”就在离火弓即将碰到应龙的刹那,一道昏黄的光晕突然从碑林深处射来,正好落在弓梢之上。
光晕中,无数细小的符文流转,竟在弓梢凝成一盏迷你的灯笼,将离火弓死死定在半空。
玖鸢只觉耳畔风丝陡然一滞,颈后寒毛竟如遇惊蛰的虫豸般竖起。
这碑林荒寂了三百年,除了她手中那柄锈剑偶尔在石上划出火星,从未有过这般异样动静。
猛地转头时,灯笼的光晕正从两尊缺首的翁仲间渗出来,将那些苔痕斑驳的碑碣照得半明半灭,倒像是无数张翕动的嘴唇在夜色里吐纳着陈腐气息。
那提灯的童子不过三尺来高,梳着双丫髻,髻上还缠着半枯的青藤。
他手里握着支狼毫,笔尖却蘸着不知从何处采来的朱砂,正往一块断裂的残碑上涂抹。
碑上原是“昭月廿三”的字样,被他添了个“劫”字在下面,那朱砂竟像是活物般顺着石缝下淌,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血腥气。
“造化小儿……”玖鸢手心腾起一朵火海棠。
童子闻言转过头,灯笼的光晕恰好笼住他半张脸。
“姐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眉眼竟像是用古墨拓出来的,黑白分明得有些诡异,唇角还沾着点朱砂,笑起来时露出两排细白的牙:“姐姐看我写的字好不好?这碑上的故事断了三百年,总得有人续完才是。”
说罢他又转回去,狼毫在石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玖鸢这才看清,他脚下堆着些残破的竹简,那些本该在秦火里化为灰烬的蝌蚪文,正顺着他的笔尖一点点爬到碑上,与原有的楷书纠缠在一起,竟生出种说不出的狰狞。
风突然紧了,吹得灯笼纸哗哗作响,光影在童子背后晃出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手里握着的哪是狼毫,分明是柄滴着墨的青铜剑。
玖鸢瞳孔骤缩,蓦地里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造化小儿提笔,不是添福,是勾命。
造化小儿左手提着那盏破旧的油纸灯笼,右手握着笔,腰间露出半块破碎的玉牌——正是离火玉牌的另一半!
玖鸢的指尖在剑柄上骤然掐入木纹,那半块离火玉牌的碎光映得她眸中血色大盛。
这玉牌原是师父临终前塞在她掌心的,背面“昭月廿三“四个蝌蚪文至今仍烙在掌纹里,此刻见着童子腰间那半块残玉,断口处的火纹竟如活物般相互游走,碑林中的月光陡然暗了三分。
“姐姐记性倒好。“童子笔尖一挑,碑上刚写的“劫“字突然渗出鲜血,顺着“昭月廿三“的笔画蜿蜒成河,“幻境里那场火,姐姐可还记得房梁上悬着的七十二盏引魂灯?每盏灯里都封着个刚咽气的童男童女,血佛坐化前要凑够三千生魂祭碑,偏生姐姐你砍了我第七十九刀。”
狼毫在碑面上划出金铁之音,童子说话时始终背对着她,可那灯笼光影里的影子却缓缓转头,裂开的嘴角几乎扯到耳根:“佛的金身虽毁,佛骨里凡人的贪嗔痴却借着火海钻进了碑林。你看这些碑——“
他笔尖在“昭月廿三“上重重一点,整块断碑突然发出金石碎裂声,凹陷的字迹里竟渗出暗红水痕,“每道刻痕里都封着当年灭门的生魂,我替血佛续的不是命,是这碑里的业火啊。“
玖鸢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的火海棠印记发烫。
昭月廿三那个血月之夜,藏经阁突然燃起青焰,她跟着师父冲进去时,正见着个红衣僧人把幼童按在碑上抽血,碑额处“昭月廿三劫“五个大字已刻好四个,最后那个“劫“字的笔画里还蠕动着未干的血珠。
“你当年是故意没有杀我,原来是等在这里!“
玖鸢盯着童子握笔的右手,袖口处露出的苍白手腕上,七道剑疤正泛着微光,那是她的师傅当年连斩七剑留下的痕迹,“你根本不是什么童子,是血佛用生魂祭炼的碑中鬼笔!“
童子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玉落在青石板上,灯笼剧烈摇晃间,碑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碑石崩裂声。
无数断碑上的字迹开始扭曲,原本工整的楷书渐渐化作狰狞的血纹,那些被朱砂染红的蝌蚪文如同活过来的小蛇,顺着碑面爬向玖鸢的脚尖。
“姐姐猜对了一半。“童子终于转身,手中狼毫不知何时变成了三尺青铜剑,剑身上刻满的不是花纹,竟是密密麻麻的小面孔,每张面孔都在无声哭喊,“血佛用自己的佛骨做笔,用三千生魂做墨,而我——“
他抬手抚过腰间的离火玉牌,残缺的玉牌突然发出嗡鸣,“是替他握笔的手啊。天道毁了他的金身,却让佛骨里凡人的执念钻进了碑林,如今玉牌重逢,正是血佛借碑还魂之日。“
话音未落,童子脚下的残破竹简突然腾空而起,蝌蚪文如潮水般涌来,在他头顶聚成一尊巨大的血色佛影。
那佛影没有面目,胸口处却嵌着整块离火玉牌,玉牌上的火纹正化作锁链,向玖鸢席卷而来。
玖鸢掌心的火海棠化作一把火剑,剑身泛起红光——那是凤凰火焰。
剑刃劈开迎面而来的蝌蚪文,却见被劈开的文字化作血滴,落在碑石上竟让那些扭曲的字迹愈发清晰。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离火玉牌分两半,半块镇佛骨,半块引生魂,若让血佛凑齐玉牌,碑林之下的三千生魂便要化作业火,焚尽人间。“
“姐姐可知道,为何昭月廿三劫的碑一直没刻完?“童子操控着青铜剑攻来,每一剑都带着碑石碎裂的尖啸,“因为血佛需要最后一个生魂来点睛,而那个人——“
他盯着玖鸢掌心的火海棠印记,笑意森然,“就是当年从火海里逃出来的你啊。“
玖鸢只觉如坠冰窟,前世的记忆突然翻涌:师父将她推出藏经阁时,自己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后来才知道是离火玉牌的碎块嵌入了肩胛骨。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成了血佛续魂的最后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