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落下,招待所的走廊里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司南枝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听到敲门声,一抬头,就看见陆闻舟穿着军装,逆光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笑容满面的爷爷。
“呀,陆闻舟?”她手里的搪瓷缸子“当啷”一声掉进了行李箱,“我正打算明天给你打电话呢!”
阳光从他肩膀斜射进来,勾勒出一层金边。
一个月没见,他好像晒得更黑了些,下颌线也越发硬朗分明。
陆闻舟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包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东西都买齐了?”
“可不只是齐了。”司鸿儒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来,拐杖头在地板上“笃笃”地敲了两下,脚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暖水瓶,“这丫头,都快把百货公司搬回家喽。”
老爷子伸手轻轻点了点孙女的额头,眼角的皱纹里却满是笑意。
司南枝揉着额头小声嘟囔:“家属院缺的东西太多了嘛……”
忽然,她眼睛一亮,又带着些遗憾,“对了,上次去看的时候,家属院那边连厨房都没有呢。
还有洗手间——”
“都修好了。”陆闻舟接过话茬,“柴火灶要用的大锅,烧煤的小炉子,都准备好了。
还有老宅那个烤炉,家属院那边也照着样子搭了一个,也不知道合不合用。”
“哇,陆闻舟你太厉害了!”司南枝兴奋得眼睛放光,本想着拍他肩膀,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身高,手都伸出去了,最后只能落在他手臂上,“你办事也太靠谱了!”
刚才她还在想,家属院那边缺的东西实在太多,这次过去怕是不会住的太过舒服,没想到陆闻舟都提前考虑到了。
嗯,不错不错!
司鸿儒瞧见陆闻舟耳根都红了,咳嗽一声:“闻舟这手脚麻利得很,咱们住的时间不会太久,不用样样都准备齐全,能住就行。”
“爷爷哪里的话,这些都是能办到的事,只不过费了些时间而己。能住的舒服,何必委屈自己了。”
陆闻舟这话说的深得司南枝的心,能不吃苦当然更好喽!
这时,福伯拎着个竹篮子走进来,笑眯眯:“南枝,东西收拾的咋样,太多了些,能带走不?”
“福伯,东西都归置好了,到时候陆闻舟会弄辆车来,应该可以的吧?”司南枝指了指墙角几个捆得结结实实、方方正正的包袱,看向陆闻舟。
“应该能行,不行的话,分两趟也可以。”
“我这屋里东西堆得都没地儿落脚了。”司南枝侧身避开横在地上的藤箱,衣角扫过摞起的包袱,扬起细小的灰尘,“要不咱们去爷爷您那边坐会儿?这儿连杯茶都摆不稳当。”
福伯笑呵呵地拎起白铁皮热水壶,示意他们先走:“成,咱们那屋敞亮。
茶具都现成的,过去正好喝上热的。”
滚烫的水冲进茶盏,激起的雾气在夕阳里打着旋儿。
“闻舟啊,”司鸿儒吹开茶沫,白瓷盏沿沾着一片蜷曲的茶叶,“最近部队忙不忙?”
老爷子问得很随意,闲聊。
陆闻舟挺首腰板,军装下绷紧的肩线像标尺一样笔首:“爷爷,最近都在搞常规训练,不算太忙。”
虽说是在回答司鸿儒的问题,可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司南枝。
她正低头剥橘子,橙黄的果皮在她指尖像花朵一样绽开,汁水把指甲盖染得亮晶晶的,好似涂了一层蜜。
司鸿儒把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那搬东西的事,怎么个安排法?”
“我明天请了假,可以和南枝一起收拾家里。”陆闻舟担心司南枝一个人收拾会累着,特意提前准备了。
老爷子放下茶盏:“南枝,你先跟闻舟回去,把家属院那边收拾出来。”
他瞥了一眼突然绷紧下颌线的孙女婿,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我和你福伯等医院交接完再过去。”
“啪”的一声,橘子瓣掉在青瓷碟里,溅起几滴汁水。
司南枝抬起头,睫毛在光晕里投下细碎的阴影:“那爷爷您……”
“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司鸿儒摆了摆手,茶盏里的倒影随着动作晃了晃,映出他眼角的笑纹,“有老福头陪着我。倒是你们俩——”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看着两个年轻人,一个耳尖泛红,一个喉结滚动,“该好好增进增进感情。”
陆闻舟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嗽声震得军装上的铜纽扣叮当作响。
他握拳抵住唇边,姿势依旧笔挺,可微微发红的耳廓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司南枝递过绣着木棉花的手帕,两人的指尖在茶香弥漫中短暂触碰,又迅速分开,却不小心带翻了盛橘子的瓷碟。
橘子瓣咕噜咕噜地滚落在枣红色的桌布上。
“南枝,待会儿去哪儿吃饭?有安排不?”陆闻舟抬手看了看时间。
司南枝正往包里塞手帕,抬起头笑着:“有啊,东大街新开了一家回民馆子,咱们去吃烤羊肉怎么样?”
“听说用的是宁夏滩羊,现宰现烤,可新鲜了。”
“好啊。”陆闻舟点头,军装领口的风纪扣随着动作闪过一道微光,“冬天吃羊肉,最滋补身体了。
爷爷,福伯,你们有别的想法不?”
“就吃烤羊肉!”福伯从里屋探出头来,“咱们收拾收拾该出发了,再晚可就没座位了。”
走到招待所楼下,一阵冷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司南枝突然“哎呀”一声:“咱们差点把大哥忘了!”
她踮起脚朝胡同口张望,“说好今天要来的,怎么还没到呢?”
陆闻舟整了整军帽:“我去路口迎迎。” 话音刚落,胡同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鞋底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司怀安小跑着赶了过来,军装领口敞开着,额头上冒着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了细小的水珠。
“抱歉抱歉!”他喘着粗气立定,“团里临时开会,来晚了些。”
司南枝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大哥,你这是干嘛?没空就别来了呗,跑得出了一身汗。”
“那哪行!”司怀安用袖子抹了把脸,军装袖口顿时湿了一片,“你跟爷爷、福伯大老远的过来,我这一回到驻地就不露面,像什么话嘛。
哎,可惜不能请假,不然我肯定多往这边跑几趟。”
“先别说了,咱们赶紧走吧。”司南枝挽起爷爷的胳膊,“再不去,烤羊肉该卖光了。”
“烤羊肉好啊!”司怀安眼睛一下子亮了,顺手扶住福伯,“走,我知道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