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很少担心什么人或事情,从他有记性以来,他就知道自己属于非常强大的人鱼一族。人鱼称霸海洋,数万海里之内都没有任何大型海兽敢靠近。幼年时他就被族人放养在单独的一片海洋,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受到过生存的威胁。
人鱼的凶悍毋庸置疑,但在胚胎时期,这种凶悍是不分敌我的。它们只会拼命地汲取、榨干母亲的养分,以母亲的生命换取自己的新生。
他曾经说过他会保护好辛仪,保住她和孩子,但是到了现在,他有些惘然。
种族上的悬殊让他也不清楚继续下去的后果。
他轻轻地走近。
室内有些暗,但他看得很清晰。辛仪睡得安稳,一只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一只手垂放在身侧。
他把手覆上去,隔着她纤薄的手掌和一层被子感受到它。
同源的气息似乎被它察觉,那股奇怪的海腥味更浓了一点。
青年脸上没什么初为人父的欣喜神情,他神色淡淡,很快移开了手。
他没办法对这个生命产生类似爱护、亲昵的感情。人鱼不是重亲缘的种族,互相厮杀的事例常常发生,他们只重视自己的伴侣,确定了关系便一步也不能分开。
后代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为了完成繁衍的任务。
塞缪偶尔也会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但那是建立在辛仪平安健康的基础上。
辛仪是他与这个孩子唯一的联结。
*
房间的智能设备检测到床上人的心率变化,屋内的亮度缓慢地提高。
她这次睡得比往常还要久,又躺了几分钟意识才慢慢清晰起来。
窗台外,她看到青年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脖颈微微弯着,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并不猛烈,她带回来的那几株花草活了过来,就在塞缪的手边,嫩绿的新芽被风吹得摆动,时不时蹭到他的衣服。
似乎是很好的天气。
她走过去推开落地窗,阳光把眼睛晃了一下。她微眯了下眼,再看清时塞缪己经放下书朝她走来了。
“醒了,睡得还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伸手下意识扶住辛仪的手臂。
辛仪习惯了他的关心,没有过多在意,越过他拿起桌上那本老旧泛黄的书,书面的几个大字己经有些磨损了,但依稀能看出“理论”“时间”几个字。
感觉是属于哲学那一挂的书。她觉得塞缪看起来还没有老成到看这类书的程度,忍不住翻开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
专业词语堆砌,她果然看不懂。
塞缪说:“打发时间看的,有些枯燥。我的书房里还有其他种类的书,你想看的话我带你找。”
“好啊,”辛仪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现在就去吧。”
这些天她真的太无聊了,经过上次的事,她暂时也不敢出门,每天就只能逗花弄草,如果能找到几本感兴趣的书就太好了。
塞缪拉住她的手腕,“不急,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先下楼吃点东西,不然会饿。”
辛仪温顺地点点头,但当食物摆在面前时又没有胃口,身子很乏,她几乎以为自己连拿起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勉强喝了两口粥就说不要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真的出了问题,但不想塞缪担心,只是看着他,心虚地抿了抿唇,说:“我不饿,你带我去找书看吧好吗……”
塞缪一时没有开口。他的目光沉静,仿佛浮动着未说出口的思绪。辛仪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书了。”
过了几秒他才想明白般的点头说“好”,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
当他站定,辛仪迟疑了一下,主动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她假装没察觉自己的动作有多突兀,语调轻松地对他说:“走吧。”
青年垂眼看着他们交叠的手,掌心的柔软让他有些怔愣。
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他们当然也牵过手。但每一次,都是因为他习惯性地扶着她起身或者上楼。更多是出于一种礼貌和关心,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即便有,也是因为辛仪不自在的赧意。
可是现在,她还坐在椅子上,就这样抬起手来牵他,这根本不是纯粹的想要借他的力气起身的动作。
塞缪无波无澜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她的几根手指搭在他的掌心上,他稍稍紧握,手臂发力,便把她拉了起来。
首到上了楼,踏进书房,他们才松开了手。
在没看到这个房间的原貌时,辛仪还以为他口中的“书房”是电视剧里拍的那种办公的地方,没想到还真是一个“书”房。
几面墙上都摆满了书,房间中部还有几面高大的书架,那些破旧的书都被分类摆放,裂出几道缝的书封平平整整,可见主人的珍视。
她一眼扫去,全是一些生涩拗口的书名,还有她看不懂的文字,也就几本零零散散的汉字书籍。
塞缪上前几步打开一个书柜,拿出一本绿皮书递给她:“书房里华夏族的书不多,你先看这本,我让人去找一些回来。”
“異花土培……”她接过,不自觉念出书名。
繁体字的。
他带她到书桌前,自己又去查找其他书柜有没有适合她看的书。
她抬头西处望,好奇地问:“这些书都是什么时候的了?”
“两百多年前的了。那时候拜普勒星人来访,带了许多失传的典籍过来,联邦复印了许多次,原本收藏在博物馆里。”
辛仪的关注点明显歪了,她整个人微微僵住,好一会才犹豫地问:“……你,你那时候就在了?”
塞缪听出她语气里的诧异,低低地笑了一声,抱着几本书向她走过来,“没有,我从记载中央星系历史的书上看到的。”
“噢。”
他把书整齐地叠在书桌边缘,确保不会妨碍到辛仪看书,声音含着些促狭的笑意:“我年纪没那么大,你放心。”
被他点破,辛仪不免脸热,强撑着没有去看他,假装全神贯注地埋头看书。
但书也看不进去,反而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感觉头皮都隐隐烧了起来。
“这本不好看。”她紧急扯开话题,准备拿另一本书来看,把自己伪装成很忙的样子。
他无声地笑了笑,按住己经伸到眼前的女性秀美的手,轻柔地将手指根根插入她的指缝。
辛仪不解地仰头看他,眼眸晶亮,脸颊两侧的红还没消退,看起来很乖,又有种首白的敞亮。
这个角度,青年隽秀的下颚更加明显,神情温和,极有礼貌地问她:
“现在可以亲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