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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笼罩帝都。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蛰伏在深沉的黑暗里。唯有西城坊市，灯火通明，人声喧沸，如同一条流淌着欲望与秘密的暗河。而在这片喧嚣的边缘，一条名为“鬼市”的狭窄长街，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昏黄如豆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潮湿的霉味、劣质熏香与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这里是帝都的阴影面，而“天机阁”，便是这片阴影中最神秘、也最昂贵的心脏。
天机阁门口，一盏素白灯笼幽幽悬挂。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长街的阴影。
来人身材中等，穿着一件半新不旧、浆洗发白的靛蓝色儒生长衫，袖口带着磨损的毛边。肩上斜挎一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似装满书卷。面容平凡蜡黄，下巴蓄着几缕稀疏焦黄的胡须，眼神浑浊困顿，活脱脱一个落魄潦倒的中年书生。唯有那浑浊眼底深处偶尔一闪而逝的、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泄露出一丝不凡——这正是易容改扮后的顾北辰。
他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带着酸腐气，避开街边阴影里窥探的目光，走到天机阁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屈指以三长两短的节奏，叩响了门环。
“吱呀——”门开一缝。一个穿着灰色短褂、面无表情的精瘦汉子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睛带着审视扫过顾北辰。
“先生何事？”声音嘶哑干涩。
“咳…咳咳…”顾北辰掩口低咳，声音沙哑中气不足，“听闻贵阁…咳咳…通晓古今秘辛，在下…有一桩古籍考据上的疑难，辗转难眠，特来…求教。”说话间，他动作局促却极其自然地从袖中滑出一物，飞快塞入汉子手中。
入手冰凉沉重，是一块雕工粗劣、成色却极佳的羊脂白玉佩，价值与这落魄书生格格不入。
精瘦汉子掂量玉佩，浑浊眼底掠过一丝精光，侧身让开：“请。”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外界。眼前是狭长甬道，青石墙壁冰冷，壁上油灯跳跃，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浓烈奇异的甜腥沉香弥漫，盖过霉味，更添诡秘压抑。脚下湿滑青石板，寂静中只余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心跳。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八角形挑高大厅映入眼帘，穹顶隐没昏暗。厅内无桌椅柜台，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紫檀木架，如同沉默巨人，分割出无数曲折巷道。架上非书，而是密密麻麻紧锁的暗格，贴满泛黄标签，字迹各异，甚至有古老文字。那奇异的甜腥沉香更加浓郁，仿佛从暗格深处渗出。
一个墨绿锦袍、身形微胖、满脸和煦笑容的中年人迎上。他面容富态，眼眯成缝，笑容可掬。“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在下此间阁主，姓万。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所求何事？”声音圆润如丝绸，目光却似无形探针，在顾北辰易容后的脸和青布包袱上逡巡。顾北辰锐目捕捉到他袖口一丝极淡的、被香料掩盖的血腥气，以及步伐间猫科动物般的轻盈警惕。
“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默字。”顾北辰拱手，声音酸气未脱，眼神却故作热切扫向神秘暗格，“万阁主，久闻天机阁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秦某醉心上古史籍考据，近日偶得两幅残图，其上符文古奥，闻所未闻，遍查典籍不得其解，夜不能寐。听闻贵阁藏有孤本秘卷，或可解秦某心中之惑！”他拍了拍肩上的青布包袱，发出沉闷声响。
“哦？上古符文？”万阁主细眼眯得更紧，笑容不变，语气探究，“何等符文，竟让秦先生如此挂怀？可否一观？”
顾北辰故作迟疑，左右张望，压低声音：“此处…说话可方便？”
“秦先生放心，”万阁主笑容可掬虚引，“天机阁规矩，客人秘密，即是阁之命脉。”他引顾北辰穿过木架迷宫，来到大厅一角僻静隔间。隔间不大，仅一矮几，两蒲团。几上紫砂茶具古朴，旁侧精巧青铜香炉，袅袅升起带着奇异甜腥味的青烟。
两人落座。顾北辰小心翼翼解下青布包袱放于矮几，解开包袱皮。内非古籍，乃两个厚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他层层剥开油布，露出内里。
左边，一张精心临摹的画卷——正是秘库“巫神山”古卷副本！暗红巨山巍峨，黑紫云雾翻涌，狰狞洞窟入口，扭曲邪恶符文，山顶翱翔的圣洁玄鸟与环绕其周身的金色光明符文！临摹技艺高超，神韵邪异气息复刻无遗。
右边，一张粗糙羊皮纸，炭笔清晰描绘几枚形态奇特、古拙气息的符文——正是刘海涛西境圣山废墟所得黑色石片上的符文拓印！
两幅图卷在昏暗灯光下展开，尤其当那金色光明符文与西境石片符文拓印并列呈现时，万阁主脸上万年不变的和煦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
瞳孔在瞬间缩成针尖大小！尽管他立刻恢复常态，甚至端起茶杯掩饰性抿了一口，但这刹那失态，如同黑夜闪电，被顾北辰敏锐捕捉！此人绝对认得这些符文！至少，知其来历！
“秦先生果然…好机缘！”万阁主放下茶杯，声音圆润，却多了一丝凝重，“这两幅符文…来历非凡啊！”
“还请阁主解惑！”顾北辰身体微倾，眼神“求知”急切，手指暗中扣住袖中淬毒钢针，“它们是否同源？出自何处？那描绘巨山与神鸟的画卷，所绘又是何地？这些符文，究竟代表什么？”
万阁主沉吟，手指无意识敲击矮几光滑表面。奇异甜腥沉香缭绕，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宁静。
“同源与否，尚需考据。”万阁主缓缓开口，语速慢，“但秦先生所问之地…若在下所料不差，应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传说中的禁忌绝地——**巫神山**！”他刻意加重最后三字，目光紧锁顾北辰易容后的脸。
“至于这些符文…”他顿了顿，斟酌词句，“它们属于一个早己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古老部族，一个传说中侍奉神鸟、守护封印的族群。他们的力量…与光明和净化有关，但也因此，成为了某些觊觎黑暗力量存在的眼中钉、肉中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警告意味，“秦先生，有些秘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这些符文，牵扯因果太大，绝非寻常考据。您…确定要深究下去吗？”
顾北辰心中警铃大作！万阁主此言，看似警告，实为试探！他不仅认出符文，更点出“巫神山”和“古老部族”！甚至隐晦提及“守护封印”与“觊觎黑暗力量的存在”！绝非普通情报贩子能掌握之深！
“危险？”顾北辰故意露出书生意气的不服与固执，“为求真知，何惧危险？还请阁主明示！那古老部族，究竟是何来历？这些符文的具体含义为何？那觊觎黑暗力量的存在，又是指什么？若有相关典籍线索，秦某愿倾尽所有！”他再次拍了拍那看似装满“家当”的青布包袱，发出沉闷金玉碰撞声。
万阁主细眼在顾北辰脸上和包袱上来回扫视，笑容更深，眼底算计更浓。他正要开口，忽然——
“叮铃铃…”
隔间入口处悬挂的一串不起眼青铜小铃铛，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颤鸣！声音虽小，却如冰针刺破凝重空气！
万阁主脸上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陡锐如刀，猛地转头看向入口黑暗！
顾北辰心亦瞬间沉下！铃声非风吹！是示警！有人触动了外围警戒机关！来者不善！
几乎铃声响起同时，隔间入口厚重黑色布帘如同被无形利刃划过，“嗤啦”一声裂成两半！一道黑影如鬼魅疾射而入！速度快得只留残影！目标首指矮几上展开的两幅符文图卷！
黑影全身紧身夜行衣，只露一双毫无感情、冰冷如毒蛇的眼！手中无兵刃，但探向图卷的枯瘦手指，指尖泛着幽蓝金属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影楼！” 万阁主失声低喝，声音惊怒！他肥胖身体此刻却展露惊人敏捷，宽大袍袖猛拂，一股浓烈甜腥劲风卷向黑影，同时矮几上青铜香炉被他闪电抓起，当作暗器狠狠砸去！
然而，黑影速度更快！面对阻截，身形诡异一扭，如无骨之蛇，竟从腥风与飞来的香炉缝隙中险之又险穿过！幽蓝毒爪距图卷仅有咫尺之遥！
千钧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