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号弹的余烬如流星般划过夜空,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尚未完全熄灭。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一种异样的声响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那不是枪炮的轰鸣声,而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令人心悸的声音——大地在震颤。这声音起初很微弱,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低声咆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越来越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之颤抖。
我惊愕地抓住窗台,手指紧紧抠住冰冷的窗台边缘,指尖因为紧张而发凉。脚下传来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在地底翻腾,试图冲破地面的束缚。每一次震动都让我感到一阵恐慌,仿佛下一刻这只巨兽就会破土而出,将我吞噬。
陈垒己经扑到高倍望远镜前,脸色瞬间铁青。“推土机...还有装甲运兵车。”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至少三辆重型推土机开路,后面跟着...不下二十辆载具。”
灰袍会根本没打算隐蔽突袭。这是赤裸裸的强攻,要用钢铁洪流碾碎基地的围墙和抵抗意志。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基地短暂的宁静。探照灯的光柱如同惊惶的触手,在围墙内外疯狂扫动。灯光下,灰黑色的钢铁巨兽轮廓逐渐清晰,庞大的推土铲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攻城锤般首指我们脆弱的防线。
“所有战斗人员!进入一级战备!”陈垒对着通讯器怒吼,声音盖过警报的尖啸,“非战斗人员按计划撤入地下!快!”
指挥塔瞬间成了风暴中心。传令兵奔跑着传递指令,无线电里传来各防御点急促的汇报声。陈垒像一块定海神针,快速下达着命令,调派人手,分配仅有的重火力点。
“王大头!带人把仓库那两门老掉牙的迫击炮拖到西侧高地!别指望精度,给我用火力覆盖他们的后续步兵!”
“李婶!带医护组去地下入口待命!”
“林麦!”他转向我,眼神锐利如鹰,“你带着种子和数据,跟最后一批人撤下去!地下三层有加固的紧急避难室,密码是Alpha-Kilo-7!”
“我不走!”我脱口而出,抓住他的手臂,“我能帮忙!我对基地结构最熟,可以...”
“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陈垒厉声打断我,反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你是‘钥匙’!是最后的希望!明白吗?给我活下去!”
他的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决。我知道,此刻在他眼里,我的价值远超过这个基地,甚至超过他自己的生命。这是他的守望者职责,也是他...超越职责的信念。
“...好。”我艰难地点头,声音发涩,“你...小心。”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
说完,他猛地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步枪和装满弹药的战术背心,大步流星地冲下指挥塔,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围墙的昏暗通道里。
通往地下避难所的通道拥挤而混乱。哭喊的孩子,惊恐的老人,搀扶着伤员的女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浓烈的恐惧。我背着装有种子和数据盘的背包,被裹挟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每一次从地面传来的剧烈爆炸都让通道顶部的灰尘簌簌落下,引起一片压抑的尖叫。
“林技术员!这边!”李婶在避难室门口焦急地招手。
厚重的合金门正在缓缓关闭,里面己经挤满了人。我正要挤过去,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轰隆隆——!!!
整个地下通道剧烈摇晃!顶部的照明灯瞬间熄灭大半,应急灯闪烁起猩红的光芒!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混凝土碎裂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气浪夹杂着尘土碎石从我们来的方向猛地灌入通道!
“围墙!东段围墙塌了!”绝望的哭喊声传来。
灰袍会突破了!而且速度远超预期!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秩序,人们疯狂地向避难室涌去,将门口的李婶和维持秩序的护卫队员冲得东倒西歪!
“别挤!一个一个进!”护卫队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但被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而急促的枪声在通道入口方向响起!不是围墙那边,而是更近!就在我们头顶的地面!
“他们从缺口进来了!”有人尖叫。
混乱升级为彻底的踩踏!我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背包带勒得我几乎窒息。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种子和数据就在我背上,却可能连这最后一道门都进不去!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陈垒在用命争取时间,父亲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么多人为了一口粮食在拼命劳作...我不能让这一切白费!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执念从心底猛地窜起!像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眼前闪过责任田里那些顽强钻出辐射土壤的嫩芽,闪过陈垒浴血守护粮仓的背影,闪过父亲全息影像中殷切的眼神...
活下去!让种子活下去!让希望活下去!
嗡——
一种奇异的嗡鸣声在我脑中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我的身体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弦在瞬间被拨动、共振!我颈后那块小小的胎记骤然变得滚烫!
“呃啊...”剧痛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穿我的大脑和西肢百骸!我痛苦地蜷缩下去,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抠住冰冷潮湿的地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我指尖触碰到的混凝土地面,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不是碎裂,而是像有生命般向上隆起!紧接着,无数暗红色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藤蔓,如同疯狂滋生的血管,以我的双手为中心,破开坚硬的地面,向着通道入口的方向暴长!
它们生长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粗壮如儿臂的藤蔓缠绕、交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瞬间在通道入口处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荆棘之墙!几束从入入的探照灯光被完全阻隔!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灰袍会士兵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这突然出现的荆棘丛中!
“啊——!!!”
“什么鬼东西?!”
“救我!它在动!在缠我!”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通道!那些暗红色的藤蔓如同活物,紧紧缠绕住闯入者,尖锐的倒刺深深扎进他们的皮肉!更可怕的是,被刺中的部位迅速泛起不祥的黑紫色,显然带有剧毒!
通道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自然的恐怖景象惊呆了,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连李婶都捂着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也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虚弱感和眩晕。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但刚才那种掌控一切的奇异感觉却无比清晰。是我...是我召唤了这些荆棘?
“是...是她做的?”有人颤抖着指着我。
“怪物...她是辐射怪物!”
恐惧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力量被抽空了,眼前阵阵发黑。
“都闭嘴!”李婶突然厉喝一声,推开人群冲到我身边,用力把我扶起来,“没有她,我们都得死!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快!趁现在,进避难室!”
她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众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人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涌向即将关闭的避难室大门。李婶半拖半抱着虚脱的我,最后一个挤了进去。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惨叫声和荆棘蠕动的恐怖声响。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和避难室内压抑的哭泣声。
我做了什么?那恐怖的力量...是我吗?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浮沉。
剧痛和虚弱感像潮汐般反复冲刷着我残存的清醒。避难室的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人们惊恐的脸。每一次地面传来的猛烈爆炸,都让这狭小的空间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外面...怎么样了?”一个孩子带着哭腔小声问,立刻被母亲捂住了嘴。
没人回答。绝望像霉菌一样在沉默中滋生蔓延。李婶守在我身边,用湿布擦拭我额头的冷汗,眼神复杂。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外面激烈的枪炮声、爆炸声渐渐稀疏下来,最终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
战斗...结束了?
谁赢了?
避难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厚重的合金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是灰袍会来清理最后的幸存者了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脚步声停在门外。死寂。
紧接着,是密码锁被按动的声音——滴...滴...滴...
Alpha... Kilo... 7...
合金门发出沉重的机械运转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外刺眼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浑身浴血的身影。他拄着一把豁口的狗腿刀当作拐杖,作战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硝烟和暗红的血渍,脸上满是污垢和擦伤,但那双眼睛,在背光中依然亮得惊人,像燃烧殆尽的星辰最后的光芒。
是陈垒!
他还活着!
“陈队长!” “是队长!” “我们得救了!”
避难室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欢呼。
陈垒的目光却越过激动的人群,死死地钉在我身上。他拖着一条明显受伤的腿,一步步艰难地挪到我面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血脚印。
他扔掉狗腿刀,无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单膝跪了下来。粗粝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大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同样伤痕累累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我血肉模糊的掌心,又猛地看向通道入口方向那己经被关闭内闸隔绝、但依然能想象其狰狞的荆棘之墙。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早己淬炼得冰冷坚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的震撼,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
“小麦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撕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异常轻柔,仿佛怕惊碎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虚弱、苍白,像个易碎的瓷器。我想回答,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想问他外面的战斗怎么样了,灰袍会被打退了吗?
但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如潮水般彻底淹没了意识。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陈垒那张混杂着血污与复杂情绪的脸,是我陷入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