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死寂,只有风卷过废墟的呜咽和地上污血缓慢流淌的粘稠声响。
终于,他移开了视线,仿佛林晚和她的“疯话”己经失去了任何值得关注的价值。他走到那具无头尸体旁,动作熟练而漠然,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蹲下身,用那柄沾满黑血的狗腿刀在丧尸残破的衣物里快速翻检了几下。林晚看到他似乎从尸体的内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很小,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被他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整个过程,他再没有看林晚一眼。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将狗腿刀在丧尸相对干净的裤腿上随意蹭了两下,抹去大部分污血,然后反手插回绑在腿侧的刀鞘里。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孤绝。
他转身,迈开步子,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那片灰色的废墟阴影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墨池,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林晚站在原地,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晚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看着地上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又看看自己沾满泥土和污血的手,还有那片只翻动了一小半、希望渺茫的“试验田”。男人最后那句冰冷的嘲讽和那毫无留恋消失的背影,像冰冷的石块压在她心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 * *
铁穹基地,内城边缘,“窝棚区”。
这里的空气比外城更加浑浊凝滞。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生长在钢铁废墟上的畸形蘑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墙壁是用废弃的合金板、防水布甚至压扁的塑料桶胡乱拼凑而成,缝隙间塞着破布和发黑的泡沫塑料,勉强遮挡着寒风和窥探。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街道”上流淌着污浊的泥水,混杂着各种生活垃圾和可疑的排泄物痕迹。压抑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男人粗鲁的咒骂和女人疲惫的叹息,在污浊的空气里交织碰撞,构成一首末世底层永恒的悲怆交响。
林晚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水坑,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破旧棚屋间穿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窝棚区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终于,她停在一扇用废旧铁皮和几块木板勉强钉成的门前。门上的铰链锈蚀得厉害,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孩子特有的、混合着汗味和泥土味的气息,猛地抱住了她的腿。
“姐!你回来啦!” 男孩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子,驱散了窝棚区的阴霾。这是林晚的弟弟,林小树,十岁,末世开始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细胳膊细腿,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未被污染的山泉,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依赖和喜悦。
林晚心头的沉重和疲惫瞬间被这小小的温暖冲淡了大半。她蹲下身,揉了揉小树有些发黄的头发,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嗯,回来了。小树今天乖不乖?”
“乖!可乖了!”小树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拉着林晚往屋里走,“姐你看,奶奶今天精神好多了!”
棚屋内部狭小而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些许天光。角落里用砖头和木板搭着一张简陋的床铺,上面躺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妇人,正是林晚的奶奶。老人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呼吸微弱而急促。听到动静,她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林晚,干裂的嘴唇努力向上弯了弯,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晚…晚…回…来…啦…”
看到奶奶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点,林晚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奶奶枯瘦冰凉的手:“嗯,奶奶,我回来了。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说不出话,只是用浑浊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她,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算是回应。
“姐,你看!”小树又跑到屋子中间那张歪歪斜斜的小木桌旁,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浅浅地盛着一点温热的、颜色发灰的糊糊。“这是小树省下来的!给奶奶喝!”小树的声音带着小小的骄傲和期待。
林晚看着碗里那少得可怜的糊糊,再看看弟弟瘦得凹下去的小脸和奶奶病弱的模样,鼻尖猛地一酸。她强忍着喉头的哽咽,接过碗,坐到床边,用一把边缘有些变形的小勺,极其小心地舀起一点点糊糊,凑到奶奶唇边:“奶奶,喝一点,小树特意省给你的。”
老人艰难地张开嘴,如同久旱的河床接纳微小的水滴,极其缓慢地抿下那一点点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糊糊。每吞咽一次,干瘪的喉咙都剧烈地滚动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看着奶奶痛苦地吞咽,看着弟弟期待又懂事的眼神,林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白天在危险区边缘的惊魂遭遇,那个神秘男人冰冷的眼神和嘲讽的话语,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命都保不住,还搞生产?”
不搞生产,拿什么养活奶奶和小树?靠这碗底都盖不住的刷锅水吗?靠基地施舍的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配给吗?集体农庄里那些麻木等死的面孔、食堂里饿殍遍地的惨状,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旋转。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她胸腔里猛烈地燃烧起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必须做下去!必须搞出那片地!哪怕只有一点点收成,也能让奶奶喝上一口稠一点的粥,能让小树脸上多一点血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棚屋那扇破旧的门板,突然被从外面不轻不重地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打破了棚屋里的悲戚气氛。
小树疑惑地看向门口。奶奶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茫然。
林晚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荒谬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在窝棚区,串门是极其奢侈和危险的行为,大家早己习惯了互不打扰、各自挣扎。这种带着明确目的性的敲门声……她猛地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撬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刺猬。
她一步步挪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木门!
门外,逆着窝棚区昏暗的光线,站着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依旧是那身磨损的深色作战服和破旧的皮夹克,脸上蒙着标志性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深潭般冰冷锐利的眼睛。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与周围破败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正是白天在危险区边缘,那个如同幽灵般出现、一刀斩落变异丧尸头颅,又用一句冰冷的嘲讽将她打入深渊的独行侠!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数个惊骇的疑问瞬间冲上林晚的脑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白天那双冰冷漠然、充满讥诮的眼睛,此刻隔着门框,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里面没有杀意,却也没有任何温度。
棚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小树有些害怕地缩到了奶奶床边,睁大眼睛看着门口那个散发着强烈危险气息的陌生人。奶奶浑浊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林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挡在门口,身体微微绷紧,警惕地盯着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是你?你来做什么?”她握紧撬棍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男人没有说话。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越过林晚的肩膀,极其快速而仔细地扫视了一圈棚屋内部——昏暗的光线,简陋到极致的陈设,床上病弱枯槁的老人,角落里瘦小惊恐的男孩。那目光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确认着什么。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林晚紧绷的脸上。
面巾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呼气声。然后,他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如同冻硬的石块,砸破了棚屋里凝固的空气:
“你白天说的…搞生产。”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林晚惊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那块地…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