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爆竹声己在街巷间此起彼伏,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
家家户户门上的春联红得夺目,灯笼也摇曳着温暖的光晕,将欢声笑语裹进了每一缕空气里。
议海夫妇的屋子亮了整整一夜。
议明和议芳两家人离开后,老两口便又忙活起来,坐在灶台边重新包起了饺子。
昏黄的灯光下,两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温柔,擀面杖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对新年的期许。
凌晨两点多,锅里的水咕噜噜地冒着泡,一个个白胖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文儿,起来吃饺子啦。"议海轻声敲着女儿的房门,声音里满是疼爱。
屋内,议文蜷缩在被窝里,只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议海心疼女儿,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轻轻放在她的床头,"来,趴着吃几个,吃完接着睡。"
在这对老夫妻心里,大年初一的饺子可不只是寻常吃食——那是有灵性的,老辈人常说,吃了这饺子,就能增福添寿,日子也会越过越顺。
看着女儿咬下饺子的那一刻,他们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眼神里满是期盼,盼着议文能在新的一年里抛开过往的阴霾,迎来崭新而美好的开始。
这边安顿好女儿,议海夫妇又开始张罗着迎接村里的小辈们来拜年。
在山东,过年的礼法格外讲究,晚辈向长辈拜年是必不可少的传统,承载着对长辈的敬重和对新年的祝福。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热闹的人声。一群群小辈们结伴而来,呼啦啦地涌进院子,还未进门,拜年声就先传了进来。
"给爷爷奶奶拜年了!"
"叔叔婶子过年好!"
"大爷大娘新年吉祥!"
……
随着一声声亲切的问候,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行着最隆重的拜年礼。
议海夫妇脸上笑开了花,赶忙迎上前去,一边说着"快起来,快起来",一边从小箩筐里掏出早己备好的瓜子糖块,分发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小辈们笑嘻嘻地接过,嘴里还不忘说着感谢的话,在院子里寒暄片刻,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议海在村里辈分大,来拜年的小辈自然也多。
从晨光微露到日上三竿,院子里的人就没断过。
欢声笑语中,时光仿佛也变得格外轻快。
此时的议文,其实早己清醒。只是想到外面热闹的拜年场面,她心里就涌起一阵不安。
那些热情的问候和关切的目光,对她来说仿佛成了无形的压力。
于是,议文紧紧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被窝里,假装还在熟睡。
就在这时,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议文猛地一怔,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涟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通电话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屏住呼吸,在被窝里探出头来,心中隐隐期盼着,电话那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平。
客厅里,议海也听到了铃声,可此时的他正被晚辈们团团围住,忙着招呼客人、应答问候,实在抽不开身去接电话。
电话铃声执着地响着,一声又一声,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急切。
终于,母亲放下手中的糖块,快步走上前去,接起了电话。
刹那间,屋里原本热闹的氛围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母亲身上。
"喂,谁呀?"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质朴与急切,没有那些客套的文明用语,却饱含着最真实的情感。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众人都在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回应,而议文也在房间里竖起耳朵,满心忐忑地盼着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奥,是,是汪律师?"母亲试探着问道。
"是,是叫你小汪!"母亲的笑容有些尴尬。
"汪洋?"议文在心里叫了一声,本来想一跃而起的欲望被瞬间压了下去。
"过年好,过年好!"母亲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跟电话那头的汪洋客套着。
"小汪,你是问文文吧?文文还没有起床呢,要不我去叫她一声?"母亲问道。
或许电话那头的汪洋婉拒了叫议文接电话的说法,外头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奥,她挺好的,那,那就这样,小汪呀,替我给你的父母也拜个年,祝他们福寿连年!"
"好,再见,有时间来家里玩哈!"
电话终于挂断,议文将头重新缩进了被子里。
她蜷缩在被窝里,听着屋外渐渐恢复的喧闹,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
议文着实没有想到,大年初一这一天,
这个春节,对她来说,似乎注定要在期待与失落之间徘徊。
大年初一的夜幕缓缓落下,村子里的爆竹声渐渐稀疏,零星的烟花仍在夜空绽放,转瞬即逝的璀璨后,是更深的寂静。
议文始终蜷缩在房间角落,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那部老式座机整整一个下午了。
首到月上中天,电话始终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她数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窗外偶尔传来孩童的嬉闹,或是大人呼唤回家的声音,都让她的心猛地一颤,随即又被失望填满。
客厅里,议海夫妇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得说不出话。
母亲几次想敲门进去,又怕触到女儿的伤口,只能默默往煤球炉里加煤球,让暖意能多漫进些女儿的房间。
父亲则守在电话机旁,时不时擦拭听筒,仿佛这样就能把沉默擦出声响。
夜色越来越深,村子陷入沉睡。
议文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桌上还留着母亲特意为她温着的饺子,热气袅袅升起,很快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她望着电话机,手指悬在按键上方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垂下。
王平家在山区,那里还没有安上电话。
再说即便是有电话,议文也拿不准该不该打给他。
“凭什么他要不辞而别,还要我来牵肠挂肚?”议文暗自腹诽着。
这一夜,议文辗转难眠。
黑暗中,她盯着房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过年的时候我陪你回家,回咱山东的家家。”
王平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承诺过,可现在他在哪儿呢?
议文想着想着,泪水就滑落下来。
窗外年味儿正浓,时不时地响一下子,但这也阻挡不了议文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份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无边的失落与不安中。
晨光再次照进窗户时,新年的第二天开始了。
议文看着镜中自己通红的双眼,知道有些期待,终究像昨夜的烟花,绚烂过后,只剩无尽的虚空。
而父母担忧的目光,成了这个寒冷季节里,她唯一的温暖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