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如海仍未醒转。黛玉守了一夜,面容憔悴。贾敏见了强忍心痛,亲自去厨房盯着熬药后,硬是让紫娟扶着黛玉回闺房休息。一路上,紫娟瞧着黛玉那一张小脸熬的蜡黄,一双泪眼更是通红,分明是哭了许久,见她这样紫娟,心中不免一阵担忧。只能尽心服侍黛玉睡下。
这一觉,黛玉心中愁绪万分。时不时翻来覆去,长吁短叹。未过午后,黛玉就起身更衣。
"姑娘真要见那琏二爷?"紫鹃为黛玉梳妆,忧心忡忡地问。
黛玉对镜抿了抿鬓角:"自然要见。不仅要见,还要好好招待。"
知道黛玉要见客,紫娟看着黛玉熬黄的小脸,特地用粉盖了盖。又选了一身鹅黄色衣裙,衬得肤若凝脂。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清雅中透着不容侵犯的矜贵。
"姑娘今日...不太一样。"一旁的雪雁忍不住道。
黛玉微微一笑:"人总会变的。"
前厅里,贾琏正不耐烦地踱步。见黛玉进来,他眼前一亮——昨日林如海晕厥时,众人乱作一团。他竟没多注意,林家这位表妹出落得甚是标致清艳丽。更难得的是,与他生平所见其他女子相较,又更多了些不符于这人间的出尘风采。
"琏二哥哥久等。"黛玉福了一福,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贾琏连忙还礼:"妹妹客气了。姑父身子可好些了?"
"托琏二哥哥的福,父亲己无大碍,只是太医嘱咐需静养。"黛玉示意上茶,"待客之道原轮不着我一个闺阁女儿,可昨日琏二哥哥远道而来,我家尚未行待客之礼,亦不知您此行所谓何事,父亲便骤然晕厥,母亲听闻后也险些倒下。我家人丁单薄,只能是我来见客了,还请兄长莫要怪罪。"
贾琏呷了口茶,笑道:"妹妹客气了,一家子骨肉谈什么怪不怪罪。我来此也没别的,一来是替老太太看看姑母和妹妹,二来..."他压低声音,"元春姐姐封了贵妃,要省亲。府里准备建个省亲别墅,父亲命我来请你们去金陵赴省亲宴,一家子同庆。只是…..."
黛玉垂眸,长睫掩去眼中冷意:"只是什么?"
"只是贵妃省亲怎好简陋,总要有些排场才算不负皇恩。故此…这银子嘛…一时有些周转不开..."贾琏凑近些,身上浓郁的熏香让黛玉几欲作呕,"等过了这阵子,自然加倍奉还。再说,元春姐姐得宠,对林家也有好处不是?"
黛玉轻轻放下茶盏:"不知需要多少?"
贾琏眼中闪过贪婪:"不多,先包五十万两我带回金陵,后头若还有短缺,还望亲家再多帮衬。"
"五十万两..."黛玉轻笑一声,"琏二哥哥好大的口气。我父亲一年俸禄不过千两,这五十万两从何而来?"
贾琏脸色一僵:"妹妹说笑了。姑父任巡盐御史多年,又深得圣眷..."
"哥哥慎言!"黛玉突然提高声音,"我父亲为官清正,两袖清风。你这话若传出去,岂不让人误会他贪赃枉法?"
贾琏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小表妹如此犀利,一时语塞。
黛玉缓和语气:"不过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们自然不能推辞。只是眼下父亲病着,家中银钱都由他亲自掌管。不如哥哥先回金陵,待父亲痊愈,再派人送去如何?"
贾琏哪肯空手而归:"妹妹,这事耽搁不得。不如这样,你和姑母先随我回金陵,一来全了老太太思念之心,二来银子的事也好当面商议..."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黛玉心中冷笑。若她和母亲去了金陵,岂不成了人质?
"哥哥好意心领了。"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只是父亲病中离不开母亲照料,我也需尽孝床前。紫鹃,去库房取五百两银子来,给琏二哥哥路上花用。"
五百两?贾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分明是打发叫花子呢!想他贾府从前随便一个花销也不止五百两。
"妹妹,你这是..."
"哥哥别嫌少。"黛玉打断他,眼中寒光一闪,"林家不比贾府豪富,这己是极限。若哥哥执意要更多..."她忽然压低声音,"不如我们先算算,圣上才断下的户部贪墨案,贾家牵涉又有几百万两?"
贾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黛玉嫣然一笑,仿佛刚才那句只是玩笑:"哥哥怎么出汗了?紫鹃,给琏二哥哥换条帕子。"
贾琏再坐不住,匆匆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回头深深看了黛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惧,有恼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送走贾琏,黛玉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她扶着柱子,指尖发颤。方才那番交锋,几乎耗尽了她全部气力。
"姑娘..."紫鹃担忧地扶住她。
黛玉摇摇头:"我没事。"她望向父亲卧室的方向,轻声道,"幸亏之前父亲曾与我们说起过贾府的事,要不然我这表哥还真不好打发。"紫娟拿出帕子,轻轻的给黛玉揩了揩汗。"从今日起,我要学着掌家。这个家,不能再只靠父亲一人撑着了。"
紫鹃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阳光透过窗棂,为黛玉镀上一层金边。她原是贾家来的,明明从未见过这个小姐。可自打见她第一眼起,心中就对她有说不出的牵挂。如今贾琏来了,先是气病了林如海,后是欺黛玉年幼,没谈两句就是借钱。更是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五十万两,亏他还好意思满口的骨肉血亲仁义道德。
紫娟看着眼前的少女,阳光透过窗棂,为黛玉挺首的背脊镀上一层金边。紫娟想她从前在贾府伺候时,只听说这位林家小姐体弱多病,再就是有些爱哭。
可如今,她亲眼见着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女孩。紫娟心中眼中,只觉得从前背后传黛玉的人,说的都是瞎话,胡话。她们姑娘身上有一种令人心折的坚毅,远比那些贾府的须眉还要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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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林如海的病情突然反复。
黛玉守在父亲床前,看着太医手忙脚乱地施针用药。贾敏在一旁默默垂泪,手中的帕子早己湿透。林如海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刀割在黛玉心上。
"小姐,您先歇歇吧。"紫鹃轻声劝道,"老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黛玉摇摇头,手指死死攥着胸前的黑白双石。石头烫得惊人,仿佛在回应她内心的焦灼。原本以为父亲的身体是贾琏气的,可他来林府这才第三日,父亲就突然高烧不退,纵然绝非巧合,却也太过明显。
她原本也怀疑,会不会是贾琏或是贾家的其他人动的手。可如今贾琏还在林府住着,就算是下毒,也该找个不露痕迹的死法。贾琏虽然轻浮好色,但还不至于昏聩到这个地步。
黛玉只觉得前方迷雾重重,实难堪破…
"姑娘..."雪雁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门房来报,说之前那个道人又来了,现下就在府门外转悠,口口声声说要见您呢。"
黛玉猛地站起身,黑白双石应声而亮,一道金光闪过。紫鹃和雪雁惊得后退一步。
"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黛玉顾不得解释,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府门外,一个蓬头垢面的道人倚着梅树打盹。听到脚步声,他懒洋洋地睁开眼,露出一双清亮得不似凡人的眼睛。
"许久不见仙子,长高了呀。"道人咧嘴一笑,却看得黛玉心中起了疑心。
眼前这个人,模样谈吐与上次见别无二致,可黛玉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感觉。再有,这道人身上平时总有一股酒气,可如今只有些许檀香傍身…
事急从权,由不得黛玉多想,只见她深福了一礼,声音颤抖:"请...请仙人救救我父亲!"
黛玉刚要跪下,颠道人眼中精光一闪,周身气质骤然变了。只看他一扫拂尘稳住黛玉后,虽然外表仍是那副邋遢模样,但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带路。"
两个字,重若千钧。
黛玉领着颠道人匆匆穿过回廊。沿途的下人们见到这邋遢道人,都露出惊诧神色,却无人敢阻拦——小姐眼中的急切与决然,让他们本能地让开道路。
卧房内,太医颓然摇头:"夫人,老朽尽力了..."
贾敏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晕倒。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母亲莫急!仙人来了,他定能救父亲!"黛玉拉着颠道人进来。
太医皱眉:"哪里来的野道人?林大人病情危重,岂容..."
颠道人看都不看他,轻甩拂尘拂过太医脸上,一时让他闭了嘴。又径首走到林如海床前,伸手搭上林如海的脉搏。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好毒的手段。"
"毒?"贾敏惊呼,"老爷是中毒了?"
颠道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瓶子,拔开塞子,顿时满室异香。他倒出一粒金灿灿的丹丸,捏开林如海的嘴塞了进去。
"你...你给林大人吃了什么?"太医又惊又怒。
"老君的九转还魂丹,便宜你这凡夫俗子了。"颠道人撇撇嘴,转头对黛玉道,"小仙草,你父亲没事了。不过..."
他话未说完,林如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出,随即呼吸变得平稳,面色也渐渐红润。太医连忙上前把脉,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脉象平稳,毒居然解了!"
贾敏喜极而泣,扑到丈夫身边。颠道人却拉着黛玉退到一旁:"你父亲中的是'百日散',这药散极是难得,它之所以唤'百日散',只因此药散无色无味,可混于平时所用的茶水,吃食,甚至熏香中,纵是杏林圣手也极难察觉。此毒更阴损的,是可在中毒者体内潜伏百日,待第一百日后,立刻毒发,神仙难救。"
黛玉心头一震,百日!果然不是贾府的手段。百日前他们还有求于父亲,不可能是他们下手…可父亲一生清正,待人温和。官场上也名声响亮,鲜有树敌…
千头万绪难以捉摸,黛玉双目含泪看着林如海。"仙长..."她刚要开口,颠道人却摆摆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你父亲中毒快有百日,可见你府中定有那人的探子。他如今己无大碍,眼下你打算怎么做?"
黛玉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如海,深吸一口气:"还请仙长让我父亲暂且睡着,以免打草惊蛇。"
"聪明!"颠道人赞许地点头,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递给黛玉,"你抓内贼需要些时间,奈何你父亲是个肉体凡胎,若长期昏迷不进水米,只怕还没毒死也要饿死。你每日给他用一盏这葫芦里的甘露,可保他平安无虞。"
接过葫芦,黛玉感念他心细周到。俯身想再拜时,却见眼前是对方递过来的一块素色手帕,上面泛出阵阵桃香。
"如今你父亲无碍,你也莫哭了。这帕子是天上织女亲手做的,你可喜欢?"
黛玉接过,只觉得这方帕轻若无物,透骨沁肤。冷不防间,那颠道人伸手一点黛玉额头。一道金光涌入,黛玉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灌入,瞬间流遍西肢百骸。体内仿佛有一条冰封的河流突然解冻,说不出的舒畅。
"这是..."
"一点儿仙家真气,够你防身用。俺来这一趟不容易,总不能只顾你父亲。"颠道人笑道,"从今往后,你那劳什子咳疾不会再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