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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陈诺的房间，在剥落墙皮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带。
她蜷在木椅里，后背抵着硬邦邦的椅背，指节因为长时间按键盘而泛白。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下的青影更深，面前堆着半尺高的纸质材料——印刷厂同事的手写证词、三年前监控截图的打印件、父亲蹲在巷口喂流浪猫的手机照片，边角都被她翻得卷了毛。
"叮——"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微信提示音。
陈诺抓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又暗下去。是同班同学小晴的消息："诺诺，我妈说你爸的事...要不你别发这些了？"后面跟着个欲言又止的猫猫头表情包。
她盯着对话框看了两秒，把手机倒扣在稿纸上，金属外壳压皱了张阿姨的证词："小陈平时说话声都不大，上个月车间耗子跑出来，还是他蹲在墙角哄着拿纸箱扣住的。"
键盘在手下发出"咔嗒"轻响，陈诺深吸一口气，点击发布键。她刚在本地论坛发了新帖，标题是《关于陈山的一些事实，我以女儿的名义保证真实》。帖子里贴了七张图：同事按红手印的证词扫描件、监控里那个背着蓝布包帮妻子装行李的身影（时间戳清晰显示2020年5月17日）、父亲蹲在垃圾桶旁，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瓷碗，三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正围着他打转的照片。
文字部分写得很笨拙，像她在晚自习时偷偷写的日记："我爸不会打人，他连流浪猫都舍不得吓走。那天我在法院外举的照片，是去年冬天拍的，他每天下班都绕路去喂那几只猫...求求大家，别信谣言。"
屏幕右下角的发帖提示跳出来："帖子发布成功"
。陈诺盯着刷新的页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垫裂开的线头。前三十分钟，帖子像块扔进深潭的石头，只激起几个细小的水花——两条点赞，一条评论："这女的谁啊？"
她攥着鼠标的手心沁出薄汗，把帖子链接复制到三个本地生活群里，又转发到自己仅有的两百多个微信好友列表。转机出现在下午西点十七分。
第一个恶意评论来了："杀人犯女儿卖惨？"ID是"正义市民007"，配了个举着小旗的表情包。
陈诺的指甲掐进掌心，正想回复，第二条评论紧接着砸下来："监控能说明什么？装模作样打包，转头就杀人分尸，这种戏精我见多了"，ID是"热心网友L"，头像用的是#人彘恶魔#话题的衍生表情包——张牙舞爪的红色恶魔，眼睛位置P了陈山的证件照。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手指悬在键盘上发抖。这时屏幕突然开始疯狂刷新，评论区像被捅了马蜂窝："什么破照片，摆拍的吧？"
"警察都查出染血浴缸了，还洗？"
"这女的赶紧跟她爸一起进去吧"
"胖东来同款内裤"的梗被翻出来玩，有人贴了超市红内裤的链接，配文"凶手老婆同款，大家避雷"；有营销号搬运了帖子，标题改成《杀人犯之女上演苦情戏码，网友：演技堪比奥斯卡》。
陈诺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轻响。鼠标滑落在地，她弯腰去捡，瞥见床底露出半截粉色行李箱——那是妈妈去年生日时买的，说等陈诺高考完就去海边。现在箱子里塞着妈妈的毛衣，还留着洗衣皂的清香。
"叮——"是电脑弹出的私信提示。
她坐首身子，心跳漏了一拍。发信人ID是"真相观察者"，头像是朵蔫了的向日葵。消息框里只有一句话："我信你。"陈诺盯着那西个字，眼眶突然发酸。
她快速点开对方主页，资料页一片空白，只在签名栏写着"别让真话沉底"。正想回复，页面突然跳转，系统提示："您的帖子因涉及敏感内容，己被限制展示。"
陈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抓起手机，翻出之前联系过的律师电话。
李律师的语音信箱还在："近期案件较多，暂不接新委托。"
王律师倒是回了消息："小陈同学，不是我不帮你，现在舆论一边倒，接这个案子对律所影响不好..."
后面跟着个合十的表情。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陈诺扯了扯领口，才发现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她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玻璃窗，楼下的菜市场正闹哄哄的——卖鱼的大叔举着杀好的鲢鱼吆喝，穿碎花裙的阿姨和菜贩为两毛钱争执，几个小孩追着气球跑过。
没有人抬头看六楼的这个小窗户，就像没有人真正在意屏幕背后那个攥着真相的女孩。
"爸..."她对着空气轻声说，"他们都不信我。"
风掀起桌上的稿纸，张阿姨的证词飘落在地，墨迹被她的眼泪晕开一片，像朵灰色的云。
陈诺蹲下身捡起纸页，指腹擦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想起昨天在印刷厂，张阿姨拉着她的手说："诺诺，阿姨给你写这个，不是为了别的，就因为你爸有次看我搬纸箱子，硬要帮我扛到三楼，结果闪了腰，躺了半个月都没跟厂长请假。"
她吸了吸鼻子，把散落在地的资料一张张捡回桌面。电脑屏幕还亮着，被限制展示的帖子下，"真相观察者"又发了条私信："我帮你转。"
陈诺点开，看见对方转发到了一个叫"迷雾调查局"的论坛，简介是"用证据说话，拒绝舆论审判"。
她盯着那个向日葵头像看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像春天冰面裂开的第一丝细响。
暮色漫进房间时，陈诺重新打开文档。她把母亲去年体检的报告扫描进去（上面写着"左侧肋骨陈旧性骨折"，但日期是三年前，和所谓的"家暴"时间线对不上），又附上父亲近三年的工资条（每个月都有给母亲买中药的支出记录）
。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这次她的手指不再发抖。窗外的晚霞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努力往光里长的野草。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真相观察者"的新消息："帖子在迷雾调查局上了热评，有人联系了做痕迹鉴定的专家。"
陈诺盯着屏幕，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抹了把脸，对着电脑轻声说："妈，爸，再等等。我不会输的。"
夜色渐浓，楼下的菜市场收摊了，路灯次第亮起。陈诺的电脑屏幕依然亮着，帖子下方，一条新评论正在慢慢往上爬："或许我们都该等等，等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