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
陈诺站在三中校门口,盯着自己磨破鞋尖的帆布鞋,听见身后炸串摊的油锅里“滋啦”一声响,混着几个女生的嬉闹:“听说陈诺她爸是杀人犯?”
她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这是这周第三次了——从昨天开始,她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背上。今早经过巷口那面破镜子时,镜子里闪过个戴鸭舌帽的影子,等她转身,只看见被风吹得乱晃的垃圾袋。
“陈诺!”同班的林小棠抱着课本跑过来,发梢沾着粉笔灰:“我爸说你爸的案子上内部通报了,可能不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顺着陈诺的视线看向马路对面——穿旧夹克的男人正弯腰系鞋带,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泛着青茬。
陈诺的手指掐进书包袋里。那是今早蹲在巷口的人。
“小棠,你先回家。”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去书店买练习册。”
林小棠张了张嘴,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攥着课本跑远了。
陈诺沿着人行道往南走,故意绕进一条窄巷。墙根的野猫被惊得窜上晾衣绳,塑料被单“啪”地拍在她脸上。她手忙脚乱掀开,正撞进一堵带着烟草味的“墙”里。
“同学,看路。”抬头的瞬间,陈诺差点叫出声——是刚才在路口系鞋带的男人。他的帽檐歪了些,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像道旧月牙。
“你跟踪我?”她后退半步,后背贴上粗糙的砖墙。男人没接话,摸出证件晃了晃。
陈诺只来得及看清“刑侦支队”西个字,他就迅速收回去,压低声音:“李队让我盯着你。从今天起,我姓周,你叫我周叔就行。”
巷口传来脚步声。周叔突然侧身挡住她,右手插在夹克口袋里——陈诺瞥见那鼓起来的形状,是对讲机。
“周叔,我真的被跟踪了吗?”她的声音发颤。周叔没回答,视线扫过巷口的转角。
陈诺顺着看过去,刚才那个鸭舌帽男人正站在巷口,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烟。西目相对的刹那,他转身消失在人流里。
“李队说,你最近在查时阿姨的日记。”周叔摸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又放回去,“有些事,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碰的。”
陈诺的指甲掐进掌心:“可我爸还在看守所里。”
周叔的喉结动了动。他望向巷口那排被风吹得摇晃的晾衣绳,褪色的蓝布衫下,露出半截泛黄的警号牌。
陈诺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少了半截,指节处的皮肤泛着白,像块凝固的蜡。
“三年前扫黄打非,我在会所蹲点。”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有个姑娘和你妈差不多大,躲在通风管道里,怀里揣着张女儿的照片。后来……”
他抿紧嘴唇,“后来她跳了楼,照片烧了半张,就剩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
陈诺的呼吸顿住。周叔的目光落在她发顶,那里别着枚褪色的蝴蝶发卡——是妈妈亲手给她编的,用毛线缠了二十多圈。
“李队昨晚熬了通宵,把这三个月所有针对你的网络IP都筛了一遍。”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串数字,“有三个IP定位在城南物流园,那片是王海波的地盘。”
“王海波?”陈诺想起日记里的名字,“就是妈妈写的那个蛇头?”
周叔的表情突然紧绷。他拽着陈诺的胳膊往巷外走,脚步快得她几乎要小跑:“这些话,出了这条巷就烂在肚子里。”
走到巷口时,陈诺瞥见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上,李警官正倚着辆黑色轿车,车窗半开,露出半截夹着文件的手。他抬头看过来,冲周叔点了点头。
“李队让我告诉你,别急着查日记。”
周叔把她塞进副驾驶座,“法医那边在比对时阿姨的DNA,技术科在破译你给的乱码。现在最要紧的是——”他拍了拍方向盘,“活着等到真相。”
轿车发动时,陈诺从后视镜里看见周叔还站在巷口,背影像块生了锈的铁。
李警官把保温桶推过来:“你妈单位的张阿姨给你带的藕粉,趁热喝。”
藕粉的甜香漫进鼻腔。陈诺突然想起,上周她去印刷厂找父亲同事时,张阿姨红着眼眶塞给她一兜橘子:“你爸从来没和人红过脸,连车间的打印机卡纸,他都蹲在地上修半个钟头。”
“李叔,我爸真的……”
“陈诺。”李警官打断她,指节重重叩在方向盘上,“你昨天去图书馆查的《东南亚人口贩卖案例汇编》,还有今早用学校电脑搜的‘王海波 钻石矿’,这些痕迹都被人截了屏。”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最上面那张是她搜索记录的截图,时间精确到秒,“他们在看你查什么,想什么,甚至……”
他的声音低下去,“想知道你手里还有多少筹码。”
陈诺的手指捏皱了藕粉袋。窗外的梧桐树影掠过李警官的脸,他眼角的皱纹里沾着未干的血丝——陈诺想起今早刷到的新闻,#人彘恶魔女儿卖惨#的话题还挂在热搜第三,配图是她跪在法院门口时,鞋尖破洞的特写。
“周叔是退伍侦察兵,在边境蹲过三年毒贩。”李警官发动车子,“他手机24小时开着定位,我手机里装了追踪软件。你上下学走哪条路,几点进教室,他比你班主任还清楚。”
轿车拐过街角时,陈诺透过车窗看见周叔的身影——他正蹲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后,假装看报纸,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着她。风掀起他的夹克下摆,露出后腰处鼓起的枪套。
“李叔,我妈日记里的‘钻石矿’到底是什么?”她突然问。李警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他望着后视镜里周叔的影子,缓缓开口:“三年前,有批缅甸来的‘务工人员’,说要在城南建钻石加工厂。后来有人报失踪,我们去查,厂房里全是带锁的铁皮柜,墙上挂着‘不听话就喂鳄鱼’的标语。”
他摸出根烟,又掐灭在烟灰缸里,“时阿姨失踪前三个月,在印刷厂印过这批‘招工简章’。”
陈诺的喉咙发紧。她想起妈妈最后一次回家时,领口沾着块紫药水,说是被打印机夹了手。可那天深夜,她听见爸妈在厨房吵架,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诺诺要是上不了重点中学……”
“李叔,我爸自首那天说的‘孙九爷’,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李警官没回答。他把车停在陈诺家楼下,指了指单元门口——周叔正蹲在台阶上逗流浪猫,那是陈诺常喂的橘猫,此刻正蹭着他的裤脚。
“回去吧。”李警官把保温桶塞给她,“周叔今晚睡楼道里,你别害怕。”
陈诺抱着保温桶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楼下的梧桐树上,周叔的身影隐在枝叶间,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
而在更远的街角,那个鸭舌帽男人又出现了,正对着手机说话。
周叔的手按在腰后,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匆匆拐进了胡同。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陈诺听见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她攥紧钥匙,转身——是周叔,手里提着袋包子,帽檐还是压得低低的。
“你妈以前总给你买酱肉包。”他把袋子塞进她怀里,“趁热吃,凉了皮就硬了。”
陈诺低头看袋子,上面印着“老宋包子铺”——是妈妈常去的那家。包子的热气透过塑料袋渗出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周叔,”她吸了吸鼻子,“你能帮我个忙吗?”
周叔的眉峰动了动。
“等我爸出来,”她把蝴蝶发卡往他手里塞,“能让他给我重新编次头发吗?我妈走后,他总说自己手笨……”
周叔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发卡上的毛线。远处传来放学铃声,孩子们的笑声像串跳跃的珠子,滚过青石板路。
他把发卡别回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会的。等天亮了,什么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