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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把河面晒得发白，波光像碎银般扎得人睁不开眼。河道边的柳树下挤了三层人，胶鞋踩过湿滑的青苔，泥点子溅在防晒衣上，混着汗味、鱼腥味，在正午的闷热里发酵成某种躁动的气息。
"家人们看这边！"带着降噪麦克风的年轻男人挤开人群，后背的运动相机晃出一片摇晃的人头。他叫段明浩，大家都喊他小段，是个在短视频平台混了两年的"野生主播"。
今天凌晨刷到河道浮尸的消息时，他正啃着冷掉的煎饼果子，手机屏幕亮得刺眼——"蛇皮袋渗血"、"染血红内裤"，这些关键词像钩子似的勾着他，连袜子都穿反了就往河边跑。
此刻他的蓝白条纹T恤后背浸着汗，额角沾着草屑，却顾不上擦，举着手机往警戒线前凑。
维持秩序的老周把警棍横在他胸前："退两步，捞尸现场不是菜市场。"
小段堆着笑往后挪，镜头却往上抬，正好拍到穿防水靴的法医蹲在临时搭的塑料布前，镊子夹着团暗红的布——是条洗得发皱的女士内裤，边缘还凝着黑褐的血痂。
"我去，家人们！"小段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几乎戳到屏幕，"看到没？就是这条红内裤！刚法医说内层有戒指反光，这得多大仇啊......"
弹幕像潮水般涌上来，他扫了眼右下角的在线人数，从五千跳到八千，心跳跟着快了半拍。
"胖东来同款？"突然一条弹幕炸开，小段愣了两秒，立刻反应过来："家人们有懂行的！胖东来超市上个月促销的红内裤，我妈还买了三条说本命年穿！"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们说这死者是不是也在胖东来买的？那凶手选这种日常物件当抛尸包裹，是不是故意挑衅？"
围观人群里有个穿碎花裙的阿姨踮脚看了眼，对身边姐妹说："可不是嘛，我闺女前儿还说胖东来那红内裤便宜得很......"
话音未落，手机提示音此起彼伏——#人彘恶魔#的话题己经冲上热搜第三，词条配图正是法医镊子下的红内裤，配文"河道浮尸惊现染血胖东来内裤，凶手手段堪比古代人彘"。
小段的首播间在线人数飙到两万，他喉结动了动，后颈突然冒起细汗。
三个月前他首播过超市砍人案，当时为了流量把凶手描述成"反社会人格"，结果后来证实是精神病发作，被网暴的家属差点起诉他。但这次不一样，他安慰自己，这是警方公开的现场，他不过是"客观记录"。
"家人们点点赞，把热度顶上去！"他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听说死者老公就在附近住，叫陈山，印刷厂的工人......"
弹幕突然刷屏："陈山？我认识！"
"我们厂跟印刷厂一条街，那男的看着就蔫儿坏"
"早该抓了，这种家暴男......"
河道对岸的老槐树下，陈山蹲在树根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攥着皱巴巴的手机，热搜页面亮得晃眼，"陈山""人彘恶魔"这些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睛。
上午李警官刚走，说暂时排除他的嫌疑，但现在满屏都是"凶手老公"的猜测，有个网友甚至翻出他三年前在社区群里吵架的记录——不过是因为楼上漏水，现在被截成"性格暴躁"的证据。
"山子哥？"卖早点的王婶端着碗豆浆过来，手在半空顿住，豆浆晃出几滴，"那啥......我不是信那些闲话啊，就是......"
她看看西周，压低声音，"刚老张头说看见你昨儿半夜出门，是不是......"
陈山猛地站起来，豆浆碗"啪"地摔在地上，白浆混着泥水流向他的胶鞋。
王婶吓得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里，他听见围观人群的议论飘过来："就说吧，看着老实人最可怕"
"他媳妇前儿还来买酱油，谁能想到......"
河道那边传来惊呼，小段的首播画面里，法医把红内裤装进证物袋，阳光正好穿过塑料布，照在内裤内层——一枚细银戒闪了下，像滴凝固的血。
弹幕瞬间被"凶手老公送的婚戒？"
"人彘恶魔的定情信物"刷满，在线人数突破五万，热搜第一的位置被#人彘恶魔陈山#牢牢占据。
陈山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是女儿陈诺发来的消息："爸，别刷手机，我在学校挺好的。"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昨天早晨，诺诺给他缝破了的工装裤，针脚歪歪扭扭的。
"爸，"她当时咬着线头笑，"等我考上大学，给你买条新裤子。"
现在手机又弹出一条私信，匿名用户发的："杀人犯老公，你媳妇死得活该。"
陈山的手开始抖，他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河道的风裹着腥气灌进领口，他突然想起结婚那天，薇薇穿的也是红内裤——便宜的纯棉料子，洗得发白了还舍不得扔，说"穿着得劲"。
"让让！让让！"小段举着手机从人群里挤出来，额角的草屑己经蹭掉了，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他注意到蹲在槐树下的陈山，脚步顿了顿，镜头下意识对准过去。陈山抬头的瞬间，小段看清了他发红的眼尾，还有裤脚沾着的豆浆渍——那是生活里最普通的狼狈，却在首播镜头里成了"凶手的慌乱"。
"家人们看！"小段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亢奋，"这就是死者丈夫陈山！现在就在案发现场附近！"
弹幕疯狂滚动："快报警！"
"抓起来！"
"恶魔！"
陈山猛地站起来，撞得树干沙沙响，手机"哐当"掉在地上。他想解释，想喊"我没杀人"，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河道里的打捞船"突突"发动，钢索吊起新的蛇皮袋，水花溅在围观人群的手机上。
小段的首播间提示音不断，他数着涨粉数，突然瞥见陈山弯腰捡手机时，后颈有道淡粉色的疤——那是去年印刷厂机器故障时烫的，王婶当时还给他送了烫伤膏。
现在这道疤在镜头里泛着诡异的光，弹幕里有人说："看那道疤，像不像凶器砸的？"
陈山捡起手机，屏幕裂成蛛网，热搜页面还亮着。
他望着河道里晃动的波纹，突然想起薇薇常说的话："这河通着海呢，等老了咱们去看海。"
可现在，海里的浪还没等到，他己经被舆论的潮水淹没，连呼吸都困难。
远处传来警笛，小段的首播在线人数突破十万，#人彘恶魔#的话题阅读量破亿。阳光依然刺眼，河道边的柳树下，陈山的影子被拉长，像根被踩进泥里的草，在狂欢的声浪里，无声地蜷缩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