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锣鼓。侯府门前,只有稀稀拉拉几挂象征性的鞭炮,炸响几声便归于沉寂。前来送嫁的族人寥寥无几,气氛沉闷得如同送葬。父亲沈靖称病未出,只派了管家在门口敷衍。兄长沈砚更是从头到尾不见人影。唯有沈月柔,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站在继母王氏身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看好戏的笑意。
我穿着那身并不十分合身、针脚也略显粗糙的嫁衣,盖着红盖头,被春桃和夏荷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顶同样简朴的、挂着定国公府徽记的青色轿子。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像无数根芒刺。
“姐姐……”沈月柔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在身后响起,“此去……万望珍重。谢将军他……唉,妹妹真为你担心……”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只是在弯腰入轿前,脚步微微一顿,隔着厚重的盖头,朝着侯府那朱漆大门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门,曾是我童年所有的渴望和寄托,如今看来,却像一张巨大的、吞噬人心的兽口。
永别了。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没有新嫁娘应有的羞涩或期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我知道,跨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绝处逢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比留在这吃人的侯府要好。
轿子被稳稳抬起,向着定国公府的方向行去。没有喧嚣的迎亲队伍,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寥寥无几,议论声隐隐传来:
“这就是永宁侯府那个……自请换亲的嫡女?”
“啧啧,真是想不开啊!嫁过去守活寡吗?”
“听说那位谢将军……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唉,可怜呐……”
这些议论,如同风中尘埃,飘过即散,无法在我心中激起半分涟漪。我端坐在轿中,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心却异常坚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荆棘,我都将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司仪刻意拔高、却难掩敷衍的声音:“新娘子到——落轿——”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是谢危。
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的手很凉,带着一种病弱的无力感,却异常稳定。借着他的力,我缓缓步出花轿。
眼前豁然开朗。定国公府的正门高大肃穆,门楣上悬挂着御赐的匾额,彰显着曾经的荣光。然而,此刻府门前却异常冷清。没有挤挤挨挨的宾客,没有喧闹的鼓乐,只有寥寥几个穿着青色仆役服饰的下人垂手侍立,神情肃穆,带着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气息。
没有跨火盆,没有射箭驱邪那些繁复的礼节。一切都简化到了极致,甚至透着一丝凄凉。只有司仪那略显单薄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前回响:“新人入门——”
在司仪高亢却空洞的唱喏声中,我踏过了定国公府高高的门槛。脚下是冰冷坚硬的青石板,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回响。府内并非毫无准备,回廊下悬挂着象征喜庆的红绸,但数量极少,在深秋萧瑟的风中无力地飘荡着,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衬得这偌大的府邸更加空旷寂寥,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暮气。
没有喧闹的宾客,没有殷勤的寒暄。引路的仆妇沉默寡言,脚步轻得像猫。偌大的庭院里,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空气中那股苦涩的药味,愈发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