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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灯塔外围。
猎荒者们完成任务，从地面搭升降台返回灯塔。
廊桥上挤满欢呼的居民，无数只手——粗布工装的、丝绸衬衣的——争先恐后地伸向升降平台。
第七小队步伐划一，靴底撞击金属板的单调声响，在欢呼中凿出一条生硬的通道。
龙铃混在队伍后面，前面老兵的所有动作，都成了他临摹的范本。
他的肩膀随着步伐自然晃动——左肩比右肩低三度，这是连续负重六小时后人体最本能的补偿姿态。
“新人跟紧，别掉队。”马克队长在前面指挥。
龙铃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马克。
那是个身形强壮的男人，脸庞线条刚硬，眼神凌厉，即便穿着和其他猎荒者同样制式的作战服，也难掩其强悍的气场。
龙铃拉了下帽子，帽檐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此时，副官冉冰从队尾快步追上马克。身材凹凸有致，白色短发利落扬起，大腿侧枪套的金属扣与腰带碰撞，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咔嗒声。
龙铃看到他们两人并肩而行，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周围人声嘈杂起来，这正是“窃听”的好时机，龙铃集中精神捕捉着信息。
“……这次损失了三个，妈的，那些脊蛊越来越难缠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新人？哼，能活过三次任务再说吧。”另一个声音带着轻蔑。
“马克，第七小队回归，下一步有什么指示？”冉冰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龙铃默默记下这些碎片信息。
“脊蛊”“任务”“损失”……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他忽然想起了卡罗尔，那个昨天在玛娜生态样本实验中脑浆沸腾而死的同伴，那声凄厉的“烧起来了”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此时，队伍穿过最后一道合金闸门，停在一个宽阔的大厅。
猎荒者们熟门熟路地走向不同的区域：有的去武器库保养装备，有的去医疗区处理伤口，还有的首奔就餐区……
龙铃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马克倏然转身，视线如探照灯般钉在他身上。
“你——”马克右手习惯性地着腰间的弹匣，喉结滚动了一下，“新来的那个。”
龙铃心中一紧，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马克的目光。
“是，队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沙哑，像那些老兵的腔调。
“叫什么名字？”马克走近几步。
龙铃大脑飞速运转——
他剥下的那套制服上，应该有身份标识，当时来不及细看，但通常制式服装都会有。
他佯装不经意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胸前，那里果然有一个模糊的铭牌。
“报告队长，代号……K-7，也可以叫我龙铃（lonely）。”他控制紧张情绪，努力保持声线平稳。
“龙铃”是自己取的，其他人不知晓。至于“K-7”……只求别撞号，或者……这队伍还没精细到立刻核对一个新人铭牌的程度。
马克眉头微皱，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龙铃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五秒。
龙铃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后颈渗出冷汗。
逃？暴起发难？在马克面前，成功几率渺茫得如同灯塔穿透玛娜浓雾的光。
“K-7？lonely？”马克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哪个分队调过来的？我怎么没印象。”
龙铃回想起刚才冉冰的谈话，还有逃跑时在通风管道内听到查尔斯与嘉莉的通话“猎荒者第七小队将在黎明回归，优先处理异常体” 。
“报告队长，我是……补充进第七小队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编。
“补充？”马克的声音冷了几分，“这次任务前并没有补充新人的通知。”
完了！
龙铃心中警铃大作！他没想到马克会如此警觉。
就在这紧要关头，美女副官冉冰走了过来，低声对马克说了句什么……
龙铃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三号区域……样本失控……紧急征调……”
冉冰离开后，马克脸色明显缓和了些，转身看向龙铃：“跟我来。”
龙铃心中稍定，看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暂时转移了马克的注意力。
他不敢怠慢，立刻跟在马克身后。
马克带着他穿过几条通道，来到一间相对安静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
马克示意他也坐下。
“K-7，”马克坐定，身体微微前倾：“既然你是补充进第七小队的，那你的引荐人是谁？或者，你的调令在哪儿？”
龙铃知道，这是更深层次的盘问。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再次高速运转。
他想起了艾琳给的那颗糖块，那奇异的甜味曾帮助他镇压精神过载。
现在糖块己经吃完，但那种感觉……那种在思维洪流中筛选、聚焦的能力，似乎己经融入了他的本能。
他努力回忆着那具猎荒者尸体周围的细节。
当时场面混乱他只顾扒下制服，并没有仔细检查尸体上的其他物品。
但他的潜意识似乎记录了一些东西。
“报告队长，”龙铃尽量保持镇定，“我的调令……在之前的战斗中遗失了。至于引荐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我……我只记得他让我来第七小队报到，说这里急需人手。”
他描述了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他从思维碎片中拼凑出来的、可能负责人员调度的低阶军官。
马克沉默着，指节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敲击出规律的、令人心悸的节拍。
“你的格斗技巧和武器熟练度如何？”马克突然转换了话题。
龙铃心中一动。
这是机会！
他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猎荒者训练，但作为完美“金面”，绝对有一副好身板。
“……还行。”龙铃刻意压低了声线，显得笨拙而谨慎。
“还行？”马克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没有弧度的痕迹，“很好。明天日常训练，我亲自称量你的‘还行’。现在，滚去B区3号宿舍找个空铺。”他站起身，阴影笼罩下来，“记住，灯塔上，没实力就是尸体。尤其——”他目光如冷铁般刮过龙铃的脸，“眼神带刀的家伙。”
最后那句话，马克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知道，马克依然没有完全相信他。这所谓的“日常训练”，恐怕就是对他的最终考验。
龙铃站起身，敬了个不算标准的军礼：“是，队长！”
门在身后合拢，龙铃才将那口憋在胸腔的浊气缓缓吐出。作战服内衬己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
他不敢松懈，耳廓微动，捕捉着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换岗间隙，幽灵般滑向B区宿舍。
一路上，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听说了吗？实验室那边又出事了，好像跑了个重要的‘东西’。”
“切，管他呢，反正别牵连到我们就行。”
“明天的配给好像有肉罐头，太好了！”
“三号宿舍的老约翰昨天任务没回来，他的床位应该空着……”
纷杂的声浪冲刷着耳膜，龙铃如精密的筛网，将有用的碎片——“实验室”“肉罐头”“老约翰”“三号宿舍空床”——滤出，烙印在记忆深处。”
他找到了B区，然后是3号宿舍。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浑浊的热浪裹挟着浓烈的汗酸、脚臭和劣质烟草味扑面撞来。
昏暗中，七八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挤满了空间，鼾声、含糊的梦呓、刺耳的磨牙声在狭窄的牢笼里此起彼伏。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一张空着的下铺，床头还残留着一些属于“老约翰”的个人物品。
龙铃走过去，将那身扒来的、尚不合身的作战服背包卸下，砸在空床板上。
他没有躺下，背脊抵着冰冷的铁架床栏。一天的画面在脑中高速闪回、切割、重组：
嘉莉实验室里卡罗尔沸腾的脑浆与尖叫……艾琳塞来的、带着奇异甜味的“密钥”……查尔斯与嘉莉在管道上方冰冷的通话……从地狱般的管道滑向未知的地面……扒下那具尚温尸体的制服……利用窃听到的“脊蛊活跃区”情报蒙混过检测闸口……马克那双能剥开皮囊的审视目光……
每一步都充满危险，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咳……”他轻咳了一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灯塔，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夜渐深，宿舍里的鼾声、梦话声、磨牙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怪诞的催眠曲。
龙铃毫无睡意，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他强打起精神，开始在脑海中重新构建灯塔的地图，将听到的地名、区域一一标记，分析猎荒者的习惯和弱点，拼凑着逃生的可能性。
在这个充满谎言和杀戮的世界，他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他的“窃听”能力，和那颗越来越冷酷的心，将是他最致命的武器……
